博物之旅:山水间的自然笔记

978-7-115-50279-7
作者: 金文驰
译者:
编辑: 刘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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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密苏里大学自然资源博士金文驰多年来在中国、美国和俄罗斯等地开展科学考察,从热带雨林到高山苔原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作者不仅为考察活动留下了精美照片,还用第一人称撰写了大量科考手记,专业而生动地展现出各地生态、动物、植物、地理和地质等博物学画卷。本书精选其中的29篇笔记,按森林、高山与高原、峡谷、荒漠、湖泊与河流、沼泽湿地和海岸七大生境类型分为七章。(建议分类:自然-科普读物)

图书摘要

自然文丛

博物之旅:山水间的自然笔记

金文驰 著

人民邮电出版社

北京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博物之旅:山水间的自然笔记 / 金文驰著.--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9.5

(自然文丛)

ISBN 978-7-115-50279-7

Ⅰ.①博… Ⅱ.①金… Ⅲ.①自然科学-普及读物 Ⅳ.①N49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281653号

◆著 金文驰

责任编辑 杜海岳

责任印制 陈犇

◆ 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发行 北京市丰台区成寿寺路11号

邮编 100164  电子邮件 315@ptpress.com.cn

网址 http://www.ptpress.com.cn

大厂聚鑫印刷有限责任公司印刷

◆ 开本:690×970 1/16

印张:19.5  2019年5月第1版

字数:339千字  2019年5月河北第1次印刷

定价:79.00元

读者服务热线:(010)81055410 印装质量热线:(010)81055316

反盗版热线:(010)81055315

广告经营许可证:京东工商广登字20170147号

内容提要

美国密苏里大学自然资源学院博士金文驰多年来在中国、美国和俄罗斯等地开展科学考察,从热带雨林到高山苔原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作者不仅为考察活动留下了精美照片,还用第一人称撰写了大量科考手记,专业而生动地展现出一幅幅全球各地生态、动物、植物、地理和地质等博物学画卷。本书精选其中的29篇笔记,按森林、高山与高原、峡谷、荒漠、湖泊与河流、沼泽湿地和海岸七大生境类型分为7章,为博物学精神在当代的践行提供了一个样本。

本书适合对大自然充满好奇的读者阅读。

前言

我从小喜爱自然和阅读。从小学时代起,我便不时在重庆自然博物馆、重庆动物园、南山植物园和重庆图书馆等处流连。书中洪堡手持一枝野牡丹科植物的形象、夏威夷银剑顶天立地的照片、美国著名的哈得孙河派画家丘奇的油画《热带雨季》……这些在我的脑海中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这些印记瑰丽、奇绝、险远,又不乏浪漫主义色彩。

可能没有什么比来一场“博物之旅”更能重新对应脑中的这些印记了。还记得读高中时,西南师范大学(现西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老师带我们上重庆近郊的缙云山认植物。当我手握一枝野牡丹科的小花叶底红时,便想到洪堡在遥远的南美洲探险的故事,不免有些逸兴遄飞。

知道一株植物或一只鸟的名字是很让人欣喜的,但时间久了,我就有些不太满足于仅知道名字了。随着对生物的亲缘关系、演化和地理分布等进一步了解后,我就越发惊叹于自然的神奇与奥妙。

对一个人来说,我们有亲戚、有家族;对一个物种而言,它也有与其亲缘关系较近的物种或类群。如果了解了一个物种和它的“亲戚”,就比较容易看出一些规律,如它们有哪些共同特征,有哪些独特之处。以我们常吃的水果菠萝和被称为“空气凤梨”的铁兰属植物为例,前者植株较大,扎根在土中,果实甜美多汁;后者植株较小,根系普遍不发达,可以全株暴露在空气中生长,果实干瘪。两者的外形差异很大,但它们都是凤梨科的成员,都具有叶片互生、呈莲座状排列、花朵3基数(花瓣等的数量为3的倍数)等共性。

了解亲缘关系后,我们难免会进一步关注其演化和地理分布之类的问题。还是以凤梨科为例,虽然这一科种类众多,但大都分布在美洲,只有一种例外,分布到了非洲西部。这真是令人称奇。我们知道,南美洲和非洲曾连在一起,直到现在,非洲西海岸和南美洲东海岸的轮廓基本还是可以互相咬合的。在约1.4亿年前,这两个大洲才分离。我开始猜想:非洲西部的凤梨科“独苗”的祖先是不是在两个大洲分离前就已生活在非洲,并存活至今?后来有研究推测,非洲西海岸的凤梨科植物直到约8900万年前才出现在非洲,这远远晚于南美洲和非洲分离的时间。看来它的祖先最开始并没有分布到非洲,最有可能是机缘巧合,从南美洲跨越茫茫大西洋,成功“移民”非洲。这还仅是凤梨科故事的极小部分,它们的光合固碳途径、与其他生物的关系等都很有趣。我们知道得越多,就越想深入了解,真是令人痴迷。

自2005年起,我开始在每次“博物之旅”结束后写自然笔记,记录旅途中所见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再配以演化、地理和生态等方面的认识或解读,算是为旅程留下一段特殊的回忆。如今,写自然笔记已成为我的一个习惯。这本书共收录了从2006年至2018年间,我在中国、美国和俄罗斯等地旅行后所写的29篇自然笔记。文章按生境(指某个物种或物种群体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大致分为7章,每章的文章按旅行所在地的纬度从低向高排列。除我自己拍摄的照片外,书中还使用了不少他人的照片,这些照片的拍摄者或出处也都一一标注,在此一并向拍摄者表示感谢。由于本人水平有限,书中难免有不当之处,欢迎各位读者指正(电子邮箱:jinwenchi@gmail.com)。

第一章 森林:从热带雨林到温带落叶林

森林几乎是繁复和多样的代名词,俯可看林下地表的细弱草本,仰可观林冠层的高大乔木。而在俯仰之间,佳木繁花间的各种动物也闯入眼帘。从加勒比海中的小岛到我国西南的山地,从夏威夷的火山到北美洲西部的太平洋之滨……森林生态系统从不缺让人惊叹的奇珍。

波多黎各云盖:加勒比海有雨林

美洲加勒比海中的小岛波多黎各由火山喷发形成,是大安的列斯群岛的四个大岛中面积最小的岛。它所在的加勒比板块起初位于太平洋东部,由于其不断向东移动,现在已经漂移到了大西洋西部,这曾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连通了南、北美洲,加勒比板块众多的岛屿也成了一些美洲大陆孑遗种的避难所。波多黎各和我国海南岛纬度相近,都位于北纬18度附近,不过其面积仅比海南岛的四分之一略大。由于它位于东风带上,全岛呈现出东湿西干的降水格局。

“云盖”(El Yunque)在当地原住民的语言中意为“白色的土地”,其自海拔175米到1076米的山顶都被热带森林覆盖。这座大山恰好位于岛的东北部,从大西洋东部来的暖湿气流受它的阻碍不得不沿山势爬升并冷凝,从而为云盖带来了极为丰沛的降水。其中,高海拔地区的年降水量可超过5000毫米,稳摘波多黎各最湿润地区的桂冠。这里的森林生态系统保存完好,不仅极具新热带(美洲热带地区)区系成分特色,同时也是许多波多黎各特有种的家园。

热带凉山惹人醉

从波多黎各首府圣胡安驱车东行,只半个多小时我们便来到了云盖的脚下。上山的公路很狭窄,像一根蜿蜒的绳索在繁茂的雨林里穿行。横伸着羽状复叶的桫椤和棕榈向我们热情地展示着热带风情,阴湿的路旁不时可见蝎尾蕉属(Heliconia)的植物举着橘黄色的如火炬般的花序。我们多次想停下车来仔细观察这原生态的新热带特有属,无奈道窄弯急,停车定会影响交通,只好作罢。

这样一座降水丰沛的大山自然少不了飞瀑流泉。在去往山顶的半路上,右侧车窗外突然冒出一片黝黑的岩壁,其上涓涓地流着几道白水——大名鼎鼎的拉可卡(La Coca)瀑布到了!它虽然无法和我国黄果树瀑布的恢宏气势相比——水小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怜,不过在桫椤、蝎尾蕉以及树上垂下的纷繁气根的拱卫下,热带的丰腴却是难以遮掩的。美景当前,凉气拂面,受尽山下热带暑气炙烤的各路游客纷纷攀石涉水,想和这难得的清凉来个零距离接触。在瀑布旁立有一块提示小心山洪的警示牌,提醒大家山顶可能会突然出现强降水天气。

沿拉可卡瀑布上行约700米,一座城堡样的红棕色瞭望塔出现在路边,名叫约卡胡(Yokahu)塔,这是美国林业局于1962年修建的,他们在瞭望塔介绍牌上自豪地写道,“世界上很少有地方可以比云盖森林呈现更多的美景”。登上盘旋的98级台阶来到塔顶,眼前铺展开的是从加勒比海滨到云盖山顶的全景画卷。虽然此处阳光普照,山顶却笼罩在阴云中,看来过会儿雨势不会小。

由于海拔超过1000米,加之森林繁茂、溪瀑可人,云盖俨然成了天堂般的避暑胜地。有一个夸张的说法是:圣胡安一半的人在夏天都挤到了云盖山里,足见其受欢迎的程度。我们虽然是在冬季拜访,但也看见了一些身披浴巾的游人在溪边的林间小道上穿行,真是才做溪水浴,又来森林浴;遥想炎夏时节,半山葱绿半山纳凉人,好不痛快。

飓风造就的山地棕林

车行至半山的帕罗科罗拉多(Palo Colorado)野餐区,停车场边的山坡上长满了通直的山地棕(Prestoea montana),几乎构成纯林。据我所知,这种以棕榈科植物为建群种(对群落结构和群落环境的形成有明显控制作用的植物种称为优势种。优势层中的优势种称为建群种)的森林在我国是极难见到的。山地棕林是云盖很常见的植被类型,平均高度达20米,主要分布在海拔760米以上的溪边和湿润沟谷中,这些地方的年均温在18至22摄氏度之间,年降水量则超过2300毫米。

在这一温暖湿润的环境中当然少不了附生植物,蕨类、苔藓之流自不必说,最有新热带特色的非凤梨科植物莫属。除了少数几种分布在非洲外,其余的凤梨科成员都是美洲居民,我们最熟悉的菠萝和各类观赏凤梨就是美洲凤梨科植物。无论是在横卧溪涧的树杈还是光滑的山地棕茎干上,或多或少都能见着凤梨科植物的身影。最常见的是一种果子蔓属植物,名为Guzmania berteroniana,它们多密集地高攀在木本植物上,油绿光滑的叶片构成可以储水的叶筒,借此收集和贮存雨水。此时虽然花期已过,花序上惹眼的鲜红色总苞还未凋谢,它们在荫蔽的暗色树干上招摇,或高或低、缤纷耀眼。我国植物园的温室里多有凤梨科植物展示,让人大有“惊为天人”之感,如今在其原生境中一睹真容,才知凤梨科植物“空中花园”美景之妙绝,远非温室栽培所能展现。

由混凝土和石块铺就的小径在小溪边蜿蜒,一来方便了大家在湿滑的林中探幽访胜,二来减少了游客对土壤和植被的影响。路旁是繁茂的山地棕林,山地棕颇似我国常见的假槟榔,它具有宽大的羽状复叶,仅分布于安的列斯群岛降水丰沛的山地,因而得名。云盖的土壤多是在火山灰基础上形成的,山地棕尤其喜爱其他树种难以生长的陡坡和土壤瘠薄的地方,为了适应这样的生境,它的茎干基部生出多条淡红棕色的支柱根,借以固定高大的植株。

山地棕雌雄同株,个体间的雌花占比差异较大,在4%~30%之间波动,平均为20%。有趣的是,随着郁闭度(森林中乔木树冠遮蔽地面的程度)的升高,雌花的占比呈下降趋势,这也许是因为环境变阴暗后,光合作用合成的有机物减少,不利于果实和种子的生长,于是山地棕干脆把有限的资源投放到“廉价”的雄花上,以此维持自己传播基因的成功率。在海拔700米以上的地区,山地棕的果实多在8月到次年2月间成熟。我们不时会看见结果的植株,果序从叶痕间长出,成熟的薄肉质果实呈黑色,直径略大于1厘米。这些果实是许多动物,如唐纳雀科(新热带界鸟类,几乎全以果实为食)的主要食物来源。

对于山地棕林来说,最能决定群落演替的因素要算飓风了,演替平均60年为一周期。山地棕虽然茎干较细,但非常适应多飓风的环境,不过老树茎干上一般附生植物较多,加上个体较高,它们往往成为飓风中的牺牲品。年龄较小的山地棕死亡率远没有老树高,即使叶片损坏,短期内便会抽发新叶。我们在溪边看见一些东倒西歪的山地棕,茎干上部已经长得挺直,应是1998年飓风“乔治”肆虐后的幸存者。和山地棕伴生的木本植物多属山榄科、大戟科、桃金娘科、野牡丹科和桑科。其中号角树科号角树属(Cecropia schreberiana)植物是当地有名的先锋树种,生长极为迅速。站在山地棕倒下后形成的林窗中抬头往上看,在棕叶的围簇下,号角树属植物硕大的掌裂叶片分外显眼,提醒着我们演替的好戏正在上演。

外来植物显身影

云盖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不仅孕育了极其多样的本土植物,同时也为外来植物提供了一个大温床。无论是在中低海拔的公路边,还是在通往山顶的路旁,我们不时能发现一丛丛何氏凤仙,浅粉色、紫色或白色的花朵开得分外繁茂;条条花径如同人工栽培的一般,大有入侵之势。它喜生于受干扰的森林底层,尤其是湿润的小径和公路边,在高海拔地区甚至能附在树干上生长。油绿欲滴的叶片、大而美丽的花朵为暗淡的雨林底层增添了几分难得的靓丽,人们因此很容易被这幅葳蕤图景所迷惑,以为这种美丽的植物是云盖的主人。殊不知何氏凤仙是不折不扣的“舶来品”,这种原产于非洲的花卉深受人们喜爱,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栽培,不过它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娇弱,它在世界上诸多热带地区已成为入侵物种。何氏凤仙算得上云盖最常见、最醒目的外来植物,值得庆幸的是,在这里它多生于路径旁,我们还没有在林中发现它的身影,不过这一外来物种潜在的威胁值得引起人们的注意。

突然飘来一股栀子花的清香,让人既惊喜又纳闷,雨林里怎么会有栀子花?即使有现在也不是花期。我们带着疑问往前走了一小段,终于在路边找到了答案,原来是几丛白色的姜花(Hedychium coronarium)!它不仅在云盖已成为归化种(入侵时间较长的外来种,它通常已稳定存在于本土生态系统中),而且也见于新热带的其他地区。在波多黎各野外能看见这一原产于亚洲热带地区(我国分布于南部和西南部地区)的姜科植物,着实让人感到喜悦和亲切。

越接近山顶,凉气越重。海拔大约超过800米后,路边不时能看见一种蔷薇科悬钩子属(Rubus)的植物,举着5~7枚小叶,红色的聚合果让我们忍不住摘来吃。虽说悬钩子属是一个温带性质的属,不过在热带山地见到它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我国海南岛的山区都能看见好几种悬钩子呢,我们就把它看成这里的原住民。我们一路上搜寻着它那酸甜的果实,可惜数量不多,成熟的就更少了。后来我们终于见着了一朵白色的花,仔细一看,原来是我国极常见的空心泡。不过波多黎各的确有原产的悬钩子,而且还是一特有种,名为Rubus florulentu,它同样生长在海拔较高的山地中。不像我们通常所见的灌木状悬钩子,它是一乔木种,可长到16米高,遗憾的是我们此行没有见到。

云雾中的明珠——苔藓矮林

如果说云盖的最高峰是一顶王冠,那么从海拔760米到峰顶间生长的苔藓矮林算得上是这顶王冠上最璀璨的植被明珠了。我们的运气似乎异常好,天空竟然没有飘雨,我们便悠然地向着山顶攀登,路边的山地棕渐渐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片片枝丫密集的树林。与其说它是树林,还不如说是灌丛,因为在这里我们很少能见到超过8米高的植物。这便是著名的苔藓矮林,这里的植物不仅低矮,而且枝干看起来就像被某种力量束缚着,伸展得很不尽兴。最让我们惊叹的莫过于树干上密集生长的苔藓和其他多彩的附生植物,以至于想看见树干本身都成了一件难事!

海上东来的湿润气流刚来到波多黎各就被云盖挡住了去路,只好顺着山势爬升,持续而强劲的大风是植物低矮的主要原因。气流攀高后,其中携带的大量水汽因温度降低而凝结成了瓢泼大雨,每年能给苔藓矮林带来超过5000毫米的降水。这一数字本身就让人啧啧称奇了,不过这还不包括植物体通过枝叶直接从空气中截留的水分,一年下来,这些截留的水分相当于约350毫米的降水。身处矮林中,感觉无处不透着湿气,这里的空气湿度常年接近饱和,此时虽是晴天,枝叶却还不时滴着水,其湿润程度可见一斑。苔藓矮林常年大雨滂沱,年均温约为18.3摄氏度,很是凉爽,加上多被云雾笼罩,只有阳光间歇地洒落,更是减少了植物的蒸腾作用,可谓是湿上加湿。我们来到苔藓矮林能遇到晴天,真可算天赐良机。

别看苔藓矮林常年温暖,水分供应也不是问题,但其间的植物种类并不多,现有的记载是97种。其中大约有40%的植物都是波多黎各的特有种,至少有28种是这片森林的特有种。在这里有5种木本植物最为常见,我们此行见得最多的要算紫葳科蚁木属树种Tabebuia rigida。虽然是紫葳科植物,它却没有我们熟悉的复叶,只看其全缘的单叶还真是不容易把它和紫葳科联系起来。

苔藓矮林中当然也不会少了附生植物的身影,最惹眼的要算大序丽穗凤梨(Vriesea macrostachya)。这种凤梨个头不大,目前也不在花期,不过在阳光照耀下它紫红色叶片的艳丽程度绝不逊于其花朵。在我国算是室内高档花卉的天南星科花烛属(Anthurium)植物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奇货,它们和凤梨一样如杂草般附生在树上,要是在花期就更美了。附生的兰科植物数量不太多,不知是不是多被人采摘的缘故。作为附生植物,它们并不掠夺其他植物的养料,只是攀附于高枝之上,以得到更多的光照和传粉机会。苔藓和这些附生植物长在一起,形成厚厚的毯垫,其中含有大量的有机物,从树上直铺到地面上;它们所附着的大树能生出气根,吸收这些毯垫里的养料,双方互惠互利,共同繁荣。林下除了一些掉落的凤梨科植物植株外,很少能见到其他植物生长。

苔藓矮林里附生的藤本植物也不少,似乎这里的植物们都在躲着湿润的土壤似的。其中长相最古怪的要算蜜囊花科的波多黎各蜜囊花(Marcgravia sintenisii)。蜜囊花科特产于新热带,花序十分奇特:苞片特化为囊状,里边能分泌蜜汁,故而得名。在植物学分类系统中,克朗奎斯特系统将它放在山茶目中,APG系统则把它放在杜鹃花目中,它其实和我们熟悉的凤仙花科是近亲。从蜜囊花科奇特的蜜囊就能看出它的传粉者可不是蜂蝶之类,它主要靠蜂鸟和蝙蝠等脊椎动物传粉。波多黎各蜜囊花是波多黎各的特有种,它匍匐在其他植物上,倒垂着花序,鲜红色的蜜囊正好开口向上。它的花没有明显的花瓣,花为4基数,乳白色的雄蕊颇多,看起来有一些杜英科的特点。

我们在路边发现了一条没有经过铺砌的小径,便兴冲冲地想顺着它往林子深处去。不料刚走到路边最后一块石板处就发现其泥泞湿滑程度超乎想象,如同被消防水管冲淋了很久一般。我们这一趟要是走下来,下午就别想登上飞机了,因此只好遗憾地折回大路。苔藓矮林的土壤常年处于水分饱和的状态,以至于氧气竟成了限制植物根部生长的因子。

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几乎没有脊椎动物在这里定居。我们所见最多的要算各种来此觅食的新热带小鸟了,其中不乏波多黎各的特有种,如翠绿色的波多黎各短尾鴗(Todus mexicanus)。它体形不大,体长大约只有10厘米。别看它的种加词的意思为“墨西哥的”,但它可是不折不扣的波多黎各特有种,“墨西哥”是模式标本上误标的产地。它的喉部和喙都为红色,和翡翠色的身段搭配起来分外惹眼,喙扁而宽,适合捕食昆虫。这种鸟喜欢抬着头四处搜寻藏在叶底的虫子,十分机灵。波多黎各短尾鴗隶属佛法僧目短尾鴗科,人们曾在美国西北部的怀俄明州发现了3000万年前的短尾鴗科鸟类的化石,不过这一科现在只含5个种,全部产于大安的列斯群岛。有观点认为,起初波多黎各所处的加勒比板块还在太平洋东部,随后其不断东移,现在已经移到了大西洋西部。南、北美洲通过中美洲地峡相连后,动植物类群之间的交流增多,由于竞争,很多物种灭绝了,而一些加勒比地区的成员由于与大陆隔绝而幸存下来,成了孑遗种,波多黎各短尾鴗可算其中一员。

已过正午时分,明丽的天空变得阴暗下来,偶尔洒下一两滴小水珠,看来暴风骤雨已离我们不远了。我们三步并作两步急忙下山,所幸在这个雨水充沛的世界里没有被淋湿。

考察时间:2009年12月

海拔:170~1015米

经纬度:北纬18.31~18.34度,西经65.76~65.8度

海南尖峰岭:别具特色的热带雨林

在我国海南岛西南部,一座海拔1412米的山峰如匕首般直插蓝天,这便是尖峰岭。尖峰岭地区是海南重要的林区之一,由于地处海南岛西部,东来的暖湿气流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尖峰岭比岛东南部的吊罗山等山地干燥一些。这里还是我国少见的山海相连的地方,从海滨到山顶,可以看到刺灌丛、半落叶季雨林、热带常绿季雨林、热带山地雨林和山顶苔藓矮林等多种植被类型。其中分布在海拔700~1100米的热带山地雨林是尖峰岭植被发育最好、植物组成最复杂的植被类型。每公顷(1公顷=0.01平方千米)林地上的乔木种类常常超过100种,林木高大、参差不齐,优势种也不明显。山地雨林还是许多植物的模式标本产地,如尖峰岭锥等。

除种类繁多的具有浓郁热带区系特色的植物外,林中壮丽的景观也令人惊叹不已:遒劲的木质藤本植物连天接地,乔木高大的板根延伸数米远,各类附生植物数量颇多,构成了“空中花园”的胜景。

“非典型”的热带林

在亚洲赤道热带地区,低地湿性森林的优势种是大名鼎鼎的龙脑香科植物。这一科植物的最大特点是果实成熟时花萼会增大为翅状,果实从母株上脱落时就如竹蜻蜓般飞翔而下。龙脑香科共有500多种,亚洲种类最多,非洲其次,美洲仅有一种,它俨然成了亚洲热带雨林的标志科。在植物学工作者于我国境内采到龙脑香科植物标本之前,国际学界对我国是否拥有热带雨林是有争议的。1954年4月7日,人们在云南屏边采集到了我国第一种龙脑香科植物——多毛坡垒(Hopea mollissima)[已并入狭叶坡垒(Hopea chinensis)]的标本。已故植物学家吴征镒先生将其作为一个新种发表,并称“这是一个科学上重要而有趣的发现”,“说明本区热带性之强”。多毛坡垒的发现也为我国是否拥有热带雨林的争议画上了休止符。

由于尖峰岭接近北纬19度,加上受季风影响,气候和植被类型与低纬度的赤道热带地区有着显著的差异。尖峰岭山地雨林中的上层优势种不是龙脑香科树种,而是托盘青冈(Cyclobalanopsis patelliformis)等壳斗科树种。我在考察过程中不时会遇到托盘青冈大树,其薄板状的板根近两人高,向四周辐射开来,人可以攀爬而上。壳斗科植物竟有如此发达的板根,实在是令我开了眼。不过从采到的一段果枝看,托盘青冈还是具有非常典型的壳斗科青冈属的特征:盘状的壳斗仅包含一枚坚果,坚果略扁,顶端有突起的柱座,壳斗和浆果表面都覆有一层黄色的茸毛。这些壳斗科大树高度在20米以上,不过很少能超过35米,这也使得尖峰岭山地雨林比典型的热带雨林“个头”矮了一截。

除青冈属之外,同科的柯属(Lithocarpus)植物在山地雨林中也甚是常见。柯属也被称为石栎属,多为常绿乔木,是热带、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中的主要上层树种,共有300多种,其分布中心在亚洲东南部和南部。尖峰岭生态定位站附近的路旁便有一棵树冠广展的柄果柯(Lithocarpus longipedicellatus),其果枝粗壮,多枚青栗色的坚果密集地着生在一起,表面光滑无毛,和托盘青冈迥然不同。

壳斗科在北温带极其繁盛,以至于它在亚洲热带地区的出现显得颇有些特别,即使在低地的龙脑香森林中也能找到混生的壳斗科植物,这一现象在美洲等其他热带地区是看不到的。由此看来,仅由山地雨林中壳斗科植物的优势地位来说明这一植被类型热带性质较弱似乎有些牵强,不过确实有一些典型的温带属也出现在了山地雨林中。“来闻闻这个!”同行的黄世满老师是海南大学的植物学家,对海南植物极为熟悉。他递给我一根细弱的暗色枝条,我凑近一闻,一股清香令人神清气爽。厚纸质的叶片,不规则的重锯齿,“这是西桦(Betula alnoides)!”黄老师激动地说。这一桦木科桦木属的成员在海南仅分布在海拔700米以上的山区,而尖峰岭的山顶还是典型的温带属——杓兰属分布的最南界。不过这些温带植物的数量和种类都极少,改变不了这一地区植物区系显著的热带性质。

在尖峰岭冬季考察的最后一天终于见到了龙脑香科成员——坡垒(Hopea hainanensis)。这一物种的模式产地(命名物种时所依据的模式标本的产地)正是海南的雨林,它的出现也印证了这一植被类型的热带性质是很强的。坡垒为常绿大乔木,高度可超过25米,树皮呈灰褐色,具有较浅的纵向裂纹。叶片全缘,侧脉在叶下明显突起,叶片对折后会留下明显的白色蜡状折痕,这也是坡垒的重要识别特征之一。虽然其球状果实仅豌豆大,不过花萼长近10厘米,状如两个黄绿色的螺旋桨,十分醒目。坡垒数量稀少,成年大树仅有数百株,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将其评为濒危种。坡垒仅零星分布于我国海南和越南北部,尖峰岭算是其较为集中的分布区,但我多天来也就见到这一株。龙脑香科植物的木材以坚硬耐用著称,坡垒也不例外。据黄世满老师介绍,坡垒的木材埋在地下半个世纪也不会腐朽,堪称海南树种之最。虽然坡垒木材质地优异,但由于太过珍稀,已被列为我国一级保护植物,禁止采伐。

百变棕榈

棕榈科是一广泛分布在全球热带地区的泛热带科,共有约2800种,也许没有哪一科植物能像棕榈科一样让人立即想到阳光明媚的热带。林中棕榈科植物十分常见,这也是热带林的标志之一。

在繁茂的山地雨林中穿行,树木往往见干不见叶,此时吸引眼球的要数风姿各异的棕榈科植物。一人多高的刺轴榈(Licuala spinosa)最为常见,它们那直径约1米的叶片如把把绿伞,在一些区域里遍布林下,反射着幽幽的蓝绿色天光。它们的叶片深裂,十数枚裂片的外缘有小齿,仿佛被动物啃噬过,不过这十数枚裂片的外缘却构成了一个颇为周正的圆形。这也是整个轴榈属的特点,这一属的叶片或全缘似扇,或像刺轴榈一般深裂,不过都能看出是由圆形变化而来的。轴榈属共有约100种,主要分布在东南亚和大洋洲的热带地区,可算是最具东南亚热带雨林特色的一类棕榈。眼前由刺轴榈构成的绿伞景观和东南亚雨林如出一辙,这在我国其他省区是难以见到的。

刺轴榈虽然外形别致,不过叶柄下部两侧有刺,让人不敢靠得太近。而在溪边等阴湿处,一人多高的变色山槟榔(Pinanga discolor)亭亭而立,它们全株无刺,绿色光滑的茎干直径不超过3厘米,颀长秀丽,可算整个山地雨林中最招人喜爱的棕榈科植物。它们羽状的叶片着生在茎干上部,可长达1米。对生的羽片并不像椰子或室内观叶植物散尾葵那样有数十枚之多,一般都不超过10对,它们静默在潺潺的流水旁,显得极为雅致。可惜的是,现在这种植物还只能在深山中孤芳自赏,若能加以引种,驯化为室内观叶植物,应该会大受欢迎。

除了灌木状的轴榈,山地雨林中还有高大的乔木状棕榈科植物——大叶蒲葵(Livistona saribus),它的叶片直径超过2米,宛如一把硕大的蒲扇,“大叶”一名果然不虚。我在尖峰岭腹地的雨林谷见到的大叶蒲葵有五六层楼高,它们傲然挺立在林冠层,将热带风情演绎得极为霸气。

也不是所有的棕榈都那么令人倾心,山地雨林的山脊上部往往被一些带刺的攀缘棕榈科植物占据,它们或刺人或挂衣,让人一见便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其中种类最多的当推省藤属,这一属的多样性中心(指某一生物类群所含的物种集中分布的地区)在东南亚,那里几乎全是攀缘的藤本植物或灌木,一些种类可长达数百米。虽然它们不受我们这些在林中穿行的人待见,不过却具有一定的经济价值:大多数种类的茎韧性颇佳,被广泛用于制造藤椅等藤器。我所见唯一一种挂果的省藤属成员是多刺鸡藤(Calamus tetradactyloides),其茎干纤弱、叶片羽裂,不过茎干、叶柄和花序上都生有倒钩状的弯刺,叶脉上也有毛刺。这些刺不仅有保护作用,更重要的是可以帮助它们在雨林中攀爬,寻找适宜的小生境。最有意思的是它们那淡黄色的椭球形果实:表面盖了一层细小的鳞片,酷似蛇皮,让人自然联想到和这一属亲缘关系颇近的热带水果——蛇皮果。

热带奇珍

在山地雨林里待上几天,一些植物的分布规律在我头脑中便慢慢明晰起来,例如在沟谷中往往能看到野牡丹科的柏拉木(Blastus cochinchinensis)。松柏等裸子植物在海南岛并不丰富,不过叠鸡毛松(Dacrycarpus imbricatus)这一典型的热带松柏类偏爱沟谷等阴湿环境,哪怕在距离沟谷仅几十米的山脊上都看不到它们。

即使有规律可循,惊喜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一处溪旁的平坦阶地上,一株灌木样的小树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叶片颇大,长度超过30厘米,不过叶片仅在主脉和侧脉附近生长,留下了大片的空缺,用“羽裂”来形容也不为过。原来这株奇异的植物是山龙眼科假山龙眼属的调羹树(Heliciopsis lobata)。山龙眼科约有1200多种,主要分布在南半球的大洋洲和非洲南部,这一科最有可能起源于南半球,仅有少数几个属分布在北半球的低纬度地区。调羹树的叶片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我看到的深裂型,还有一种叶则为全缘或波状。这和分布在加里曼丹岛、苏门答腊以及爪哇的另两种同属具羽裂叶片的种类很相似,从中不难看出海南与东南亚热带地区甚至大洋洲在植物区系上的联系。

尖峰岭天池西北岸有一片被称为“鸣凤谷”的雨林游览区,其中有几处是腐殖质丰富的阴湿沟谷,这些地方是腐生植物的伊甸园。仲夏时节,林中凉爽宜人,全然没有山下的暑热之感。一根根水玉簪属(Burmannia)植物的花枝从暗色的枯枝落叶中伸出,由于缺乏叶绿素,花枝洁白无瑕、玲珑剔透,叶片也退化为了鳞片状。花被同样也是白色的,侧面延伸为翅状,从侧面看极像一顶王冠,而明黄色的花药则是王冠上最夺目的宝石了。水玉簪属隶属于水玉簪科,该属约有60种,分布于美洲、非洲和亚洲的热带、亚热带地区,为一年生植物。水玉簪属有的种,如大多数绿色植物具有叶绿体;有的种则在演化过程中“丢失”了叶绿体,因此呈现出白玉般的色泽。没有了叶绿体这一制造碳水化合物的“工厂”,白色的水玉簪属植物靠什么养活自己?原来,水玉簪属植物和真菌间存在互利共生关系,一些真菌的菌丝生长在水玉簪属植物的根系皮层组织中,可为水玉簪属植物提供碳水化合物,这样的根系被称为“内生菌根”,即使在绿色的水玉簪属植物中也同样存在。因此,与其称水玉簪属植物为腐生植物,倒不如称其为“菌生植物”更为贴切。

冬日里,林下的花果稀疏了许多,此时灌木丛中最惹眼的要数簇簇或黄或红的小圆果,这是茜草科九节属的九节(Psychotria asiatica)。这一灌木在尖峰岭极为常见,它们的全缘叶片对生,球形的果实直径不到1厘米,未成熟时为亮黄色,成熟果实则为鲜红色。摘一颗在手指间捻动,可以明显感觉到果实表面的纵向棱条。九节属在我国主要分布在华南和西南地区,虽然在我国名不见经传,但它却是一个拥有1900多种的大属,种数之多在被子植物中也能名列前茅,其成员广泛分布在各大洲的热带地区,其中美洲热带地区数量最多。

山地雨林中和九节属的泛热带分布样式相似的还有番荔枝科,这一世界热带植物区系的主要成员多分布在湿性雨林中,且绝大多数为高大的乔木。不过在尖峰岭,瓜馥木属(Fissistigma)和假鹰爪属(Desmos)等番荔枝科的攀缘灌木构成了山地雨林中重要的层间植物。拥有丰富的攀缘型的番荔枝科植物是亚洲热带地区的一大特色,在番荔枝科多样性很高的美洲或非洲的热带雨林中却很少见到攀缘型的番荔枝科植物,这可能与亚洲、美洲和非洲三大热带雨林分布区的森林群落结构差异有关。首先,木质攀缘植物的密度在三大热带雨林分布区并不相近:非洲密度最高,美洲次之,而亚洲则明显低于前两个分布区。再者,番荔枝科最有可能起源于美洲热带地区,再扩散至非洲和亚洲。在番荔枝科的演化过程中,其他科的木质攀缘物种在美洲和非洲密度可能已经较高了,这样一来,留给番荔枝科攀缘物种的机会就不多了。而在番荔枝科抵达亚洲时,这里的攀缘物种数量较少,番荔枝科可能就是占据了这一空缺较大的生态位,在亚洲演化出了大量攀缘灌木。

在尖峰岭,喜好攀缘的可不是只有番荔枝科植物,在山脊上或山坡上部,还生有一种海南特产的藤状竹类——射毛悬竹(Ampelocalamus actinotrichus)。它是悬竹属仅有的两个成员之一,其新生的节上长有长长的刺毛,“射毛”一名果然不虚。它虽然茎干直立,但上部细弱,如藤条般匍匐在其他灌木之上,构成了颇具海南特色的林中小景。

雨林奇观

鸣凤谷中有一棵硕大的老榕树,七八人才能合抱。树下搭了木质的观景平台,供大家仰望和惊叹。一个夏日的下午,我站在这一平台上眺望,阵阵白雾不时涌来,难以看到远方。天虽然没有下雨,可不一会便有明显的水滴滴到头上,周围的木板上也满是溅开的水痕。抬头一看,才发现榕树苍老的树干上附生着硕大的崖姜(Pseudodrynaria coronans)。别看名字中带个“姜”字,崖姜确实是如假包换的蕨类植物,其所属的崖姜蕨属是槲蕨科中特产于亚洲热带地区的单种属。崖姜粗大的肉质根状茎包裹着树干,形成了一片片硕大的垫状物,每一片都有数米之长,它们羽裂的叶片长度也多超过1米。虽然崖姜身居高枝,可是从树下仰望,俨如片片花圃悬浮在空中,形成了雨林中别具特色的“空中花园”景观。崖姜这样的附生植物只是生在宿主植物身上,借以得到充足的光照等,它们并不从宿主身上吸取水分或养料。滴下来的水竟是它们从雾气中“搜刮”来的,看来这一雾中取水的机制还颇高效,水多得都从海绵状的叶丛中滴了下来,由此看来“雨林”一词一点也不夸张。

山地雨林中的附生植物颇为丰富,上了年纪的大树上几乎都少不了它们的身影。天南星科的海南藤芋(Scindapsus maclurei)似乎并不满足于空中的精彩,它们伸出数十米长的气根,如绳索般直垂地面。气根表面被海绵样的栓质结构覆盖,不仅能减少水分蒸腾,还有绝热的功能,这在热带如火的骄阳下是很重要的。在鸣凤谷中,有一处地方有数十条海南藤芋的气根如瀑布般从林冠泻下,酣畅淋漓、野性十足。

提到海南藤芋,就不能不提到它的模式标本采集者莫古礼(Floyd Alonzo McClure)。莫古礼于1897年出生在美国俄亥俄州,1919年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取得学士学位。此后他接受了广州格致书院(岭南大学的前身)的园艺专业讲师一职,并于1931年晋升为岭南大学植物学教授,最终成了世界知名的竹类分类学家。莫古礼颇有语言天分,说得一口流利的粤语。据说当地人闭目而听,辨不出他是外国人。1921年10月下旬,莫古礼前往海南,拉开了岭南大学标本馆首次海南采集的序幕。一行人在海南待了两个多月,直到1922年1月初才回到广州。就是在这次考察中,莫古礼采集到了一种新奇的大型天南星科植物,后来东南亚植物分类大家梅里尔(Elmer Drew Merrill)采用了莫古礼的姓并将这一新种命名为Rhaphidophora maclurei,当时它被看作崖角藤属成员,现在则被置于藤芋属中,叫作海南藤芋(Scindapsus maclurei)。

生机盎然的山地雨林乍一看总给人万物欣欣向荣、各行其道的感觉,其实在植物们文静的外表下却蕴藏着无数的诡计和危机。高山榕(Ficus altissima)在尖峰岭算是一个典型的杀手,这一桑科榕属植物的种子往往随着鸟粪掉落到其他树木的枝干上,由于环境温暖湿润,过不了多久种子便在宿主的枝头萌芽了。在生命的早期,高山榕同其他典型的附生植物一样,并不危害自己的宿主。不过好景不长,生长快速的高山榕渐渐向地面伸出了气根,这些根一旦入土后便开始为高山榕提供大量的水分和养料,这些气根也发育成了直径二三十厘米的支柱根,宛如高跷一般。此后长势强劲的高山榕便开始“恩将仇报”,大量的根系沿着宿主茎干的表面生长,渐渐将其紧紧地包裹起来。戴上“紧箍咒”的宿主哪里还能正常生长,便慢慢地走向了死亡,而高山榕自己则飞黄腾达了。在尖峰岭,一些高山榕的树干是圆柱状中空的,这就是被高山榕绞死的宿主的身影,于是高山榕这样的行径便有了个形象的名字——绞杀。

从明艳的红花芒毛苣苔到死神般的高山榕,从带着温带气息的西桦到作为热带标志的坡垒,从纤弱矮小的水玉簪属植物到巨龙般上天入地的榼藤……尖峰岭的热带山地雨林带着亘古的多样和纷繁,伴着天边淡去的霞光,又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夜晚,而雨林中的故事仍在继续上演。

考察时间:2007年12月~2008年1月,2009年8月

海拔:800~950米

经纬度:北纬18.72~18.77度,东经108.84~108.88度

夏威夷普阿乌鲁熔岩原孤丘:雨林长在火山上

在广袤的太平洋中部,遗落着一条由火山喷发形成的岛链——夏威夷群岛。这一岛链由西北向东南方向绵延约2400千米,位于岛链最东南部的夏威夷岛是最年轻且面积最大的岛屿,因此又名“大岛”。岛上的莫纳罗亚(海拔4170米)和基拉韦厄(海拔1250米)两座火山位居全球最活跃的火山之列,它们多次喷发产生的熔岩流从火山口奔流而下,所到之处草木尽毁。但一些地势较高的地方却可免受熔岩流的侵袭,植被保存较好,这样的地貌被称为熔岩原孤丘(Kipuka)。

著名的普阿乌鲁熔岩原孤丘(Kipuka Puaulu)就位于莫纳罗亚和基拉韦厄两座火山之间的海拔1150~1270米处。“普阿”在夏威夷语中意为“花朵”,“乌鲁”意为“生长”,“普阿乌鲁”便有花团锦簇之地的意思。普阿乌鲁的植物多样性极高,早在1931年,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就估计此地的本土树种超过40种,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夏威夷群岛的特有种,还有一种为仅见于此的极危树种,因此普阿乌鲁已被列为一处“特别生态区”。2016年6月中旬,我有幸走进了这片花团锦簇之地。

树种较少的林冠层

从大岛的环岛公路拐上莫纳罗亚路,路旁的植被较为低矮稀疏,树木高度一般不超过3米,树冠也不相接,并不能被称为森林。约莫3分钟后,我便来到了普阿乌鲁熔岩原孤丘旁。由于此地海拔超过千米,日最高气温极少超过25摄氏度,和炎热的海滨地区相比,这里宛如天然空调房。停好车,我便沿着一条全长1.9千米的环形小径向普阿乌鲁走去。

这一小径只是一条土路,并没有铺设栈道或水泥路面,走了约莫30米,一片高大葳蕤的森林如一道绿墙般赫然出现在面前。这片森林约有20米高,和刚才所见的低矮稀疏的植被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便是普阿乌鲁熔岩原孤丘了。此地和刚才的莫纳罗亚路距离这么近,气候应该是一致的,为何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植被类型呢?这还得从火山活动的差异说起。普阿乌鲁周边地区在约600年前曾被熔岩流覆盖,此后,植物虽然开始在冷却的熔岩流上扎根,无奈火山岩在600年内还未能充分风化形成土壤,因此植被低矮而稀疏。而普阿乌鲁上一次被熔岩流覆盖要追溯到约8600年前,在千百年的漫长岁月中,火山岩风化形成了厚度超过3米的土壤。这些土壤富含矿质元素,加上此地降水充沛,自然发育出了高大葳蕤的森林。在夏威夷传统文化中,葱绿繁茂的普阿乌鲁熔岩原孤丘还被看作一处神域。

颇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构成普阿乌鲁高大林冠层的树种较少,其中最常见的要算蔻阿金合欢(Acacia koa)和多型铁心木(Metrosideros polymorpha)这两个夏威夷群岛的特有种,它们也是整个夏威夷群岛最常见、最重要的两种树木。走在小径上,不时会踩过一小堆落叶,这些叶片形如镰刀,又如弯月,每片比手掌还长,其上还有明显的纵棱,甚是特别,这便是蔻阿金合欢的叶片。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叫它们“叶片”并不准确,因为它们其实是扁平化扩大的叶柄,被称为叶状柄,而真正的叶片已经退化了。想要一睹蔻阿金合欢的叶片也不是难事,在小径旁的一株幼树枝条上,便长着由多枚小叶片构成的二回羽状复叶,它们和镰刀状的叶状柄共呈一处,对比鲜明,是典型的叶二型现象。要是把这两种“叶片”摘下来让人识别,不熟悉的人恐怕会以为它们分属不同的树种吧。

蔻阿金合欢的生长速度较快,高度可达30米,是整个夏威夷群岛最高的树种。古时的夏威夷人用蔻阿金合欢的木料雕凿成独木舟和冲浪板,如今它们也被广泛用于制作夏威夷吉他等乐器。蔻阿金合欢隶属豆科金合欢属,这是一个包含约981种的大属,广布于全球热带、亚热带地区,尤以澳大利亚为盛,因此它最有可能是一个起源于冈瓦那古陆的类群。有意思的是,在距离夏威夷群岛约18000千米的留尼汪岛(位于马达加斯加以东的印度洋中)上,生长着异叶金合欢(Acacia heterophylla),这一树种不仅外形酷似蔻阿金合欢,DNA研究还表明这两个树种间的亲缘关系最近,甚至比一些不同类群的蔻阿金合欢间的关系还近。研究人员推测是鸟类携带蔻阿金合欢的种子从夏威夷出发,在环绕地球飞行半周后,最后把种子留在了留尼汪岛上。

林冠层的另一主力树种为多型铁心木,它是桃金娘科铁心木属植物,这一属约含60种,主要分布在太平洋岛屿上,据信是太平洋中分布最广的有花植物属之一。铁心木属的化石几乎全产于新西兰,不见于冈瓦纳古陆的其他地区,因此有假说认为该属是在新西兰演化,再扩散至其他岛屿的,不过在距新西兰很近的澳大利亚却没有原产的铁心木属植物。多型铁心木的花序簇生于枝顶,大量鲜红的花丝喷薄而出,宛若半个火球。我国虽然没有铁心木属分布,但其花朵和我国较常见的蒲桃属花朵很相似,两者都是靠抢眼的花丝来吸引传粉者。

顾名思义,多型铁心木有多种类型,从低矮的灌木到20多米高的大乔木,可谓能屈能伸。从海平面到海拔2500多米的树线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它既是荒芜熔岩流上的先锋物种,又是雨林中的建群种,因此称其为夏威夷群岛最常见的树木毫不为过。在长期适应夏威夷火山环境的过程中,多型铁心木练就了一项绝招:富含二氧化硫的火山气体会对植物叶片造成伤害,而多型铁心木可以感知二氧化硫浓度,一旦浓度过高,叶片气孔可以暂时关闭,以保护叶片。在普阿乌鲁,不少多型铁心木已经死亡,或显出颓势,研究人员还不确定具体原因,估计和树龄以及干旱有关。一棵棵光秃秃的多型铁心木泛出灰白的色泽,在林中很是醒目,如果按现在的形势持续下去,蔻阿金合欢可能会成为普阿乌鲁林冠层的霸主。

物种丰富的林下层

和树种较少的林冠层相比,普阿乌鲁林下层的植物多样性就高了不少,从比例上说,普阿乌鲁的绝大多数植物都集中在林下层。在植被繁茂处,光线甚暗,小径宛如钻进了一个个幽深的“树洞”,不时又来到天光稍亮的林窗中。无论明暗如何变化,我在这里都没有受到一只小虫的骚扰,更没有恼人的蚊子,提前准备的驱虫剂也用不上,实在是令人愉悦。

在林下光线稍亮的地方,有一种荨麻科的小树很是常见,这就是白落尾木(Pipturus albidus)。这种小树高度不过3米,叶片互生,基出3脉,叶缘有小齿,团伞花序簇生于叶腋处,几乎构成一个小球。白落尾木是夏威夷群岛的特有种,它所属的落尾木属约有40种,分布在太平洋岛屿、大洋洲和东亚的热带地区。据《中国植物志》介绍,我国只有落尾木一种,仅见于台湾地区。我平时见到荨麻科植物,总是绕着走,生怕被刺毛扎着,但白落尾木没有刺毛,可以放心大胆地零距离接触。

这样的情况在夏威夷并不是孤例,绝大多数夏威夷本土植物都无刺无毒不设防,甚至连一些唇形科植物都没有了这一科典型的“薄荷味”。这主要是因为夏威夷缺乏原产的大型植食性动物,本土陆生的哺乳动物只有夏威夷灰蓬毛蝠(Lasiurus semotus)一种,植物几乎没有被啃食的压力,所以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便丢掉了自己的防御特征。当猪、牛、羊等家畜被引入夏威夷后,绝大多数本土植物对它们几乎没有抵抗力,故而节节败退,溃不成军。普阿乌鲁曾因放牧活动而面目全非,仅剩林冠层的高大树木,林下层的诸多物种几乎被毁灭殆尽,仅有杂草生长。为了保护并恢复这一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1928年,人们将牛群从普阿乌鲁驱逐出去,1968年又修筑了围栏以免猪、羊进入,如今的普阿乌鲁仍处在生态恢复的过程中。

一路走来,在阴湿的地面或倒木上,常常能看到一丛丛的夏威夷群岛特有种——库克草胡椒(Peperomia cookiana)。乍看之下它并无特别之处,但翻过它的叶片,叶底却别有洞天:绿色的叶脉在一片猩红中构成网纹,红绿交映,乃是一大惊喜。路旁偶有一两株两层楼高的金毛狗属(Cibotium)蕨类,高大雄壮,这也是夏威夷群岛的特有种。这一热带属在我国仅有金毛狗一种,个头也不算小,但和夏威夷的种类相比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普阿乌鲁的海拔超过1100米,但植物中的热带成分还是占了很大优势,因此可以算是热带林。在全球范围的热带林中,林下层往往都能看到茜草科九节属植物的身影,普阿乌鲁也不例外,我就在林下层多次遇到了夏威夷九节(Psychotria hawaiiensis)这一小乔木。九节属包含近2000种,在种数最多的有花植物属中排名第三,仅次于豆科黄耆属和兰科石豆兰属,它的许多种类含有二甲基色胺,具有一定的致幻作用,这也是其拉丁属名的来头。夏威夷九节也是夏威夷群岛的特有种,对生的叶片全缘,大小变异大,长度从不到3厘米至20多厘米不等。我看到的植株叶片较大,约有15厘米长,主脉泛白,侧脉十几对不等。花序顶生,花朵呈白色,为两性花,5基数,但据记载也有4基数者。在生产夏威夷传统构皮布时,需要将布匹在砧板上反复捶打,由于夏威夷九节木质坚实,因此成了制作砧板的上佳之选。

而一些典型的温带属也出现在了普阿乌鲁,这不,小径右侧就有一丛约一人高的蔷薇科悬钩子属灌木:夏威夷悬钩子(Rubus hawaiensis)。悬钩子属在我国很常见,是一个主产于北温带的大属,该属在夏威夷群岛有两个本土种,且都是特有种,夏威夷悬钩子是其中较为常见的一种。这种悬钩子的复叶由3枚小叶构成,叶缘有锯齿,一看就是典型悬钩子的模样,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的独特之处。绝大多数悬钩子属植物都有刺,而夏威夷悬钩子仅在幼年时期有极弱的皮刺,随着植株长大,连这些弱刺也脱掉了,这是夏威夷本土植物不设防的又一例证。据说人们想利用夏威夷悬钩子无刺的特点,培育出更多无刺的悬钩子栽培品种。人们将包括椭圆悬钩子在内的悬钩子引入夏威夷,它们中的一些已经逸为野生,成了入侵物种。夏威夷悬钩子的聚合果为紫红色,个头硕大,长度可达4厘米,大小接近高尔夫球,这是悬钩子属中个头最大的果实之一,可惜果肉偏酸,有时还带涩味,总体说来口感不佳。

从全球范围看,当地特有植物在多数地区都是群落中的少数派。但在普阿乌鲁,这一情况却发生了逆转,这里的本土植物绝大多数都是夏威夷群岛的特有种,要找到非特有的本土种反倒不是一件容易事。在一湿润处,众多心形的叶片覆盖了地表,偶有一两朵淡紫色的变色牵牛(Ipomoea indica)挂着水珠绽放着。虽然这种旋花科番薯属植物的种加词意思为“印度的”,但是它的分布区颇广,其中便包括夏威夷群岛。

外来雉鸡·特有蝴蝶·洞穴蜘蛛

穿行在普阿乌鲁,阵阵鸟鸣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难怪这里还有个“鸟类公园”的别称。可惜林下层植被十分茂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只闻鸟声不见鸟影。只有黑鹇(Lophura leucomelanos)是个例外,我在普阿乌鲁多次见到它们,它们或一只雄鸟形单影只,或一雄二雌组成小家庭在林下散步。

黑鹇隶属鸡形目雉科,雌雄二型:雄鸟总体呈蓝黑色,羽毛带有灰蓝色金属光泽,羽端为白色鳞状纹,头顶有一簇羽冠,脸部皮肤裸露,色彩鲜红;雌鸟总体呈灰褐色,没有雄鸟靓丽。黑鹇是大型鸟类,雄鸟体长60~70厘米,雌鸟体长50~60厘米。和其他鸡形目鸟类一样,它们善走不善飞,加上体形较大,所以它们不可能自行飞越数千千米的海洋来到夏威夷。其实黑鹇原产于喜马拉雅山南坡以及中南半岛西部等地,在我国西藏东南部和云南西部也有分布。1962年,它们被作为狩猎鸟类引入大岛,由于这里没有本土鸡形目鸟类和它们竞争,加上缺乏天敌,黑鹇在大岛上过得很滋润,虽然面临狩猎压力,其数量还是一路猛增。黑鹇虽然能帮助一些本土植物物种传播种子,但也会啄食本土植物幼苗,间接助长了一些入侵植物物种的扩散,因此总体上利小于弊,被看作入侵物种。

在普阿乌鲁,你还有机会一睹橘红色、镶黑边、带白点的夏威夷红蛱蝶(Vanessa tameamea)。这一蛱蝶科蝶类是夏威夷原产且特有的两种蝴蝶之一,另一种是体形较小的灰蝶科蝶类。2009年,在6名五年级小学生的提议下,夏威夷州政府将卡美哈梅哈蛱蝶指定为夏威夷州的州昆虫。这种蛱蝶的幼虫以荨麻科植物(如普阿乌鲁常见的白落尾木)的叶片为食,成蝶吸食寇阿金合欢的树液和其他植物的花蜜。这一蛱蝶以夏威夷历史上极为重要的卡美哈梅哈王朝命名,不过其种加词是当时对“卡美哈梅哈”名称的误传。出生于大岛的卡美哈梅哈一世堪称夏威夷的“秦始皇”,他于1795年征服夏威夷诸岛,建立了统一的夏威夷王国。

这一路虽然不时在缓坡上上上下下,但地势总体起伏不大,唯一的例外是一处深陷的熔岩隧道。离开小径没几步,一个漏斗状的深坑便出现在眼前,坑壁上长满了繁茂的蕨类植物,坑底是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洞口,这就是熔岩隧道的入口了。熔岩隧道又称熔岩管,当炙热的熔岩流动时,外部熔岩冷却形成管状硬壳,而管中的熔岩仍能保持较高的温度和流动性,当管中的熔岩流尽后,就只剩下中空的管状硬壳,这便是熔岩隧道。眼前的这一熔岩隧道至少有8600年的历史,是莫纳罗亚火山喷出的熔岩形成的。可别小看了这一貌不惊人的熔岩隧道,1971年,生物学家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夏威夷的首个洞穴生物物种。

黝黑的熔岩隧道中其实包含了一个夏威夷独有的生态系统:多型铁心木的根系能穿过土壤和破碎的岩层伸入隧道,为这一生态系统提供物质基础,因此它们是生产者;包括多足类、昆虫和蜘蛛在内的众多节肢动物则组成了各级消费者。夏威夷狼蛛(Lycosa howarthi)是这一洞穴生态系统中的消费者之一,其所属的狼蛛科含有约2300种,分布于除南极和北极外的几乎所有地区。绝大多数狼蛛都是独行侠,它们眼睛较大,视力颇佳,并不织网等待猎物,而是主动捕猎。夏威夷狼蛛仅见于大岛,由于长期身处洞穴,它们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不大需要太好的视力,它们的眼睛比许多其他种类的狼蛛要小。1992年,人们首次对这一熔岩隧道进行普查并绘制了地图,在2001年和2005年又进行了后续普查。结果发现洞内的淤泥中有许多脚印,洞壁上也被人乱涂乱画,这些给这一独特而脆弱的洞穴生态系统带来了不小的干扰,因此现在已不允许人们进入这一熔岩隧道。

仅见于此的极危树种:夏威夷岳槿

不知不觉间,这一环形小道也快要走完了,可就在此行的最后,我遇到了几株极危物种——锦葵科的夏威夷岳槿(Hibiscadelphus giffardianus)。这是一种小乔木,树高不超过7米,树皮泛白,叶形饱满,数条主脉从叶片基部辐射开去,叶片几乎呈圆形,“直径”超过30厘米,因此在林木繁茂的林下,我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它。相比起叶片,它那单朵着生于叶腋处的花朵就更有意思了。我们知道,锦葵科的花朵多为辐射对称的,可夏威夷岳槿的花却是两侧对称的,花朵长5~7厘米,5枚外侧带柔毛的花瓣并不完全展开,而是构成一个弯曲的花管,上方的花瓣较长,因此这一花管的开口处是倾斜的,这也是鸟媒花的典型形态特征。因此生物学家推测,夏威夷岳槿的传粉者应该是一种喙部的长度、弯曲程度和其花朵匹配的夏威夷蜜旋木雀。它的果实为蒴果,质地较硬,外表被星状毛。夏威夷岳槿所属的岳槿属是夏威夷群岛的一个特有属,其拉丁学名意为“木槿的兄弟”,而其夏威夷名意为“山地木槿”。植物学家共发表了7种岳槿,遗憾的是,其中的4种目前已经灭绝,2种(包括夏威夷岳槿)已经在野外灭绝,只有1种还保有一个很小的野生种群。

夏威夷岳槿的身世可以称得上传奇。早在1911年,著名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后来多年在我国西南地区采集植物)在当时被牛群大肆摧残的普阿乌鲁发现了一株仅存的夏威夷岳槿,洛克将其发表为一新种,并称“它在夏威夷所有植物中很是特别,笔者对其缺乏保护感到遗憾”。1930年,这株世界上仅存的野生夏威夷岳槿死亡,好在一位当地居民此前已经采集了种子,并成功繁育出了一批种苗。人们从这批种苗上剪取枝条,扦插生根,才有了第二代夏威夷岳槿。1951~1964年,人们把一些第二代植株种植在当年洛克发现这一物种的地方,于是便有了我们眼前所见的夏威夷岳槿。

除夏威夷岳槿外,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人们还把其他10种罕见的夏威夷特有植物的1000多株种苗种植在普阿乌鲁。它们中的很多目前虽然尚未开花结果,却给恢复普阿乌鲁这一昔日花团锦簇之地的生物多样性带来了希望。

考察时间:2016年6月

海拔:1217~1270米

经纬度:北纬19.44度,西经155.3度

重庆金佛山:汇聚中国17%的植物物种

27268——这是我国种子植物的种数,这一数字高居北半球各国之首。我国广袤的土地上不乏物种丰富的植物名山:海南尖峰岭的种子植物有2087种,四川峨眉山则超过2400种,与缅甸接壤的云南高黎贡山更是多达4292种。

而种子植物多达4768种的重庆金佛山虽然在公众中鲜为人知,不过它在植物学家心中却是一座“圣山”。它所在的地区是我国三大种子植物多样性热点地区之一,这一区域也是我国植物区系最典型、最集中的代表。同时,金佛山所属的三峡地区还是我国植物特有属数量最多的特有中心。

金佛山顶峰海拔2238米,是大娄山脉的最高峰,相对高差接近1900米,是一座典型的喀斯特桌山。它不仅是令人惊叹的“植物王国”,景色也颇为壮美。喀斯特山体中溶洞密布,峡谷深邃,地下河与石林纵横交织,展现出一幅绚丽多彩的立体生态画卷。

“面包树”传奇

从重庆主城区驱车南下,不到一小时便可抵达位于金佛山北麓的南川城。在城郊开阔处南望,金佛山北坡的绝壁直奔眼底,气势磅礴,整座山如一个孤岛漂浮在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的过渡带上。据不完全统计,金佛山是471种植物的模式产地,而以“南川”和“金佛山”命名的植物就有74种之多(含变种)。哪怕不上山,只在南川城附近转转也能见到特有种。

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出城,往东北只走了约20分钟,便来到了南川殡仪馆,此行的目标便是院内的一棵大树。它主干通直,有五六层楼高,侧枝略微下垂,叶片呈长圆形,比手掌还大,叶背密被柔毛,其枝繁叶茂的样子很是惹眼。全树上下结满了比鸽子蛋略大的黄绿色果实,表面凹凸不平,有许多颗粒状突起。可惜时值盛夏,果实尚未成熟,大家只好打消了尝鲜的念头。据说在暮夏时节果实成熟时为橙黄色,味道颇甘美。20世纪80年代大家找遍了整个南川城,仅发现了这一棵奇特的大树,而且没有人认识,于是便把它当成了舶来品,还给它起了个洋气的名字:“面包树”。当时,人们在树旁立起了一块“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一直保留至今。

1989年,吴征镒教授根据采自“面包树”的标本,把一种名叫“南川木波罗”(Artocarpus nanchuanensis)的桑科波罗蜜属新种发表在了《云南植物研究》上。波罗蜜属共有约50种,主产于亚洲热带地区,著名热带水果波罗蜜便是其典型代表。南川木波罗是这一属中分布最北的物种,也是南川的特有种,原来这一“舶来品”竟是地地道道的原住民。虽然目前南川木波罗的人工繁殖取得了成功,但是野外种群数量极少,分布区狭窄,保育工作不容松懈。

不沉的方舟

由于地形复杂,纬度较低,北面还有大巴山和秦岭的庇护,金佛山躲过了第四纪冰川的直接侵袭。加上地质环境稳定,金佛山保留了大量在别处已灭绝的第三纪孑遗植物,堪称一艘植物诺亚方舟,最著名的当数有“植物大熊猫”之称的银杉(Cathaya argyrophylla)。

植物学家易思荣和肖波等人带我来到北坡山腰的黄草坪,山脚的暑热已被清凉的山风拂去。抬眼望去,兀立的绝壁下延伸出多条山脊,珍稀的银杉便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山脊顶端。想和银杉来个零距离接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黄草坪为根据地,步行来回需要一天。行程的前半段还有山路可循,渐渐地路径模糊了,以至于后来我们便被茂密的灌丛包围了。多亏几位植物学家一边在前方探路,一边用砍刀清除路障,我们才能够来到一条两边都是陡崖的狭窄山脊上。

山脊上那树皮呈深褐色、枝丫横生的大树便是银杉!它的枝杈如同级级木梯,很快我便攀上枝头,看清了它的真面目:叶片螺旋状着生,叶背中脉两侧各有一条粉白色的气孔带,极为醒目。据说山风吹拂时,气孔带在阳光下银光闪闪,这便是银杉名字的由来。身前不远处的枝丫上还挂着一个长圆形的棕褐色球果,种鳞开张,种子早已飘落。银杉的球果成熟后往往数年不落,眼前这个球果至少是上一年成熟的。

银杉是松科银杉属的独苗,其属名Cathaya意为“华夏”,这一国家一级保护植物仅分布在我国重庆和广西等地的偏远山区。金佛山有近2000株银杉,分为6个居群,是全球银杉数量和居群数最多的地方之一。历史上银杉的分布范围比现在大得多,不过在第四纪冰期,绝大多数分布区的银杉都灭绝了。在1958年我国植物分类学家陈焕镛教授和匡可任教授将采自广西花坪的银杉发表前,人们只能在化石中窥见同类植物的倩影。银杉是继水杉后的另一重大发现,银杉的发现相当于一种植物从化石中起死回生,因此再一次在世界植物学界引起了轰动。

像银杉这样曾经分布较广,如今仅生存在少数“避难所”地区的古老植物,被称为古特有种。在金佛山,无论是穿行于茫茫林海中,还是踏着村落旁的石板路前行,想不见到古特有种都难。看过枝叶抚人的穗花杉(Ametotaxus argotaenia)、小径旁的水青树(Tetracentron sinense),还有民居附近高大的鹅掌楸(Liriodendron chinense),我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艘古老孑遗植物方舟的轮廓。

带着这样的印象,我辗转来到了位于金佛山南坡的德隆乡,本来我对此地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打算在附近逛逛就打道回府。谁知当地老乡却建议我去杨家沟村看看野生的银杏(Ginkgo biloba)群落,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银杏虽然常见,但野生群落却是踏破铁鞋也难觅的。摩托车在崎岖蜿蜒的机耕道上行驶了20多分钟,在颠得我全身酥麻后终于到达了杨家沟。

这条山沟中至今还保留有吊脚楼样的民居:牛拴在底层,人住在上层。房前屋后耸立着许多高大的银杏树,或3棵并排,或单株独立,大的3人都合抱不过来。雌树的枝干上白果累累,低处的枝干被压得伸手可及,整个杨家沟村年产白果可达20多吨。这些直冲云霄的银杏具有完整的年龄结构,构成了一片浓荫蔽日的树林,连枫香这样颇为霸气的乡土树种都不能占据群落中的优势地位,看来这片银杏林当属野生群落无疑。后来我才知道杨家沟只是金佛山1800多株野生银杏的分布地之一,心目中金佛山“植物方舟”的形象显得愈加高大起来。

腐生、寄生植物更精彩

金佛山高海拔地区的石灰岩如同一块多孔的海绵,降水大多往下渗透,不过山体在海拔约1600米以下则由透水性较差的砂页岩构成,大量的水只好冲出山体,形成道道悬泉飞瀑,在突兀中尽显神奇。

在溪瀑纵横的中山地带,最吸引我的要算众多腐生和寄生植物。由于不需要通过光合作用制造有机物,它们中很多都不含叶绿素,模样也颇为奇异。在一靠近瀑布深潭的竹丛中,一根根粗大的淡褐色花序从厚厚的枯叶中生出,直挺挺地向上钻。花序基部略微木质化,几乎如小丝瓜般粗。我站在一根花序旁,得竖直身子伸手才能勉强够到顶端,可见这一表面略带短毛的花序高度超过了2米。

花序上还有许多短小的总状花序,明黄色的花朵宽3~4厘米,显得和壮硕的花序并不相称。定睛一看,这些两侧对称的花朵下部还有一枚凹陷的唇瓣,边缘还有较短的流苏,这正是兰科的毛萼山珊瑚(Galeola lindleyana),这一比人还高的兰花彻底颠覆了兰科植物在我心目中细弱的形象。山珊瑚属仅分布在非洲、亚洲和大洋洲的热带与亚热带地区,它们靠林下丰富的腐殖质为生,连光合作用的主要场所——叶片也不要了。由于习性特殊,栽培应该极为困难,因此想要亲见毛萼山珊瑚“玉树琼花”的风姿,恐怕只有去野外了。

阴暗的林下也是小型腐生植物的大本营,不过它们往往体形娇小,稍不注意你便会与在枯枝落叶中的它们擦肩而过。在小路旁一处厚实的落叶堆中,杯药草(Cotylanthera paucisquama)的花朵几乎贴着枯叶开放,直径约2厘米,同行的李婧发现它时还以为是一朵从树上掉落的残花。整株植物长不过15厘米,茎干纤细洁白。一朵孤独的小花着生在茎顶,花为4基数,花瓣十字形排列,浅紫色的花萼和花瓣交错而生,黄色的花药一头圆润一头尖,略微弯曲,这些便是整株植物唯一有彩色的部分,这一腐生植物的长相让人难以相信它竟是龙胆科成员。虽然它的叶片已特化为白色鳞片,但还是没抹去龙胆科植物叶片对生的烙印。

从形态上看杯药草和藻百年属(Exacum)最为接近,而基于ITS序列(核糖体DNA中的一段间隔序列,其长度和碱基排列变化较大,常被用于分类学研究)的研究则显示杯药草其实可以被归入藻百年属。它的碱基替换率明显高于藻百年属植物,显示出它具有较快的演化速率。杯药草属主产于喜马拉雅地区,共有4种,它怎么会出现在重庆的金佛山呢?原来金佛山位于中国-日本植物区系和中国-喜马拉雅植物区系的交汇与过渡地带,其高海拔地区与喜马拉雅东部地区在植物区系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金佛山植物种类极为丰富的原因之一,山顶地带的乔木状杜鹃和毛瓣杓兰(Cypripedium fargesii)等植物正是这一联系的绝佳注脚。

虽说区分植物和真菌这两类分属两界的生物应该是很容易的,不过我第一次见到雌雄异株的多蕊蛇菰(Balanophora polyandra)时还是犯了迷糊。它那未成熟的雌花序极像红色的蘑菇,有“柄”、有“伞盖”,数朵排成环状,有几分“蘑菇圈”的意味。它生长的地方湿润而荫蔽,没有其他植物生长,土壤看起来像被外力翻动过,和周围草木繁茂的绿色环境格格不入,也让我误将它当成了一种大型真菌。整个蛇菰科都是清一色的寄生植物,它们多为肉质草本植物,不仅不含叶绿素,连气孔也消失殆尽,全靠特化的吸盘从寄主植物的根中吸收养料。蛇菰属在金佛山比较常见,后来我见到了多蕊蛇菰成熟的雄性肉穗花序,开放的雄花周围有6枚三角形的花被裂片,犹如一只只微小的六角海星。虽然它此时的样子已不再像真菌,但在植物中还是算得上奇特。

新种发现记

金佛山温润的怀抱不仅让许多古特有种免受第四纪冰封之苦而留存至今,其多样而相对独立的生境也孕育了大量新特有种,如今整座山呈现出古特有种和新特有种交相辉映的局面。2007年夏天,我与重庆市药物种植研究所的易思荣等老师同行,进入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沟谷,见证了一盆距兰新种的发现。

我们从山脚的三泉镇出发,逆龙岩河上行,由于河水中富含矿物质,泛出略显浑浊的蓝绿色,这也是喀斯特地貌区河流的标志之一。不多久大家便来到了位于一座巨大石灰岩山峰前的鲑鱼养殖场,养殖场后有一高大的溶洞,一条地下河从洞中奔涌而出,泛出阵阵寒气。洞口上飘落下一条小瀑布,石壁陡峭,往洞中望去只见黝黑一片,让人心生畏惧。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溶洞后,竟有一条逼仄的沟谷,这里也是地下河的上游明流段。难怪这条沟谷距金佛山北坡公路的直线距离不超过1千米却人迹罕至,植被也因此保存较好。我们沿着“之”字形的小道盘旋登上了地下河穿过的石灰岩山峰,越过平坦的山梁,路便显得越来越窄。我们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沟谷底部进发,路旁出现了包括穗序鹅掌柴(Schefflera delavay)在内的数种鹅掌柴属植物。这一属植物广布于热带、亚热带地区,它们的叶片常常为掌状复叶,一些种还被作为室内观叶植物广泛栽培。

越接近谷底,周遭的环境就越湿润,植物中的热带成分的比例也逐渐提高,遒劲的树干上已能看到一些附生的兰科植物,胡椒科的石南藤(Piper wallichii)攀树援枝,陡峭的崖壁上还有罗汉松科的百日青(Podocarpus neriifolius)生长。能看到溪水时,脚下的小路变得湿滑起来。一丛阳荷(Zingiber striolatum)横伸在路旁,由于湿度高,蒸腾作用弱,叶缘吐出的水在叶片上肆意横流,它那紧贴着地面的淡紫色的花自然也是浸满了水。这一姜科植物的模式产地正是金佛山,它和同属的蘘荷(Zingiber mioga)很相似,不过可以根据两者花色和唇瓣形状不同来区分。

我们终于踏入了沟谷的小溪,清澈的溪水中不见半点淤泥。谷中大树林立,连原本地生的黄花鹤顶兰(Phaius flavu)和一种鹅掌柴也附生到了树枝上,环境的湿润程度由此可见一斑。沟谷中近水的树干上还有一种附生兰科植物,植株长度为10~30厘米,叶片扁平,稍呈肉质,二列互生,这应是一种盆距兰属(Gastrochilus)植物。该属主要分布在亚洲热带地区,约有60种,此前金佛山已知有两种——细茎盆距兰(Gastrochilus intermedius)和特有种南川盆距兰(Gastrochilus nanchuanensis),它们都分布在海拔1200~1500米的中山地区。而这一沟谷海拔仅700米左右,我们看到的是哪一种呢?如果能找到花朵加以比较,答案就会水落石出。可惜大家找遍了看到的植株,发现了很多小米大小的花蕾,却没有找到一朵盛放的花。即使如此,这条如同伊甸园般的沟谷仍让我兴奋不已。

易老师采了一些植株回去研究,不久后直径约1厘米的花朵终于绽放,黄色的萼片和花瓣上缀满了紫色小点,唇瓣边缘还有较短的流苏状突起。这些特征表明它既不是金佛山已知的两种盆距兰之一,也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盆距兰,这是一个新种!2010年,它以流苏盆距兰(Gastrochilus brevifimbriatu)一名向全世界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它也是金佛山的特有种,目前仅见于这条名叫“后河”的沟谷中,分布范围不到1平方千米。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的评选标准,它还是一种极危的植物。

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尚能在距大城市极近的金佛山发现新物种,看来这里不愧是“植物王国”。

考察时间:2006年6~7月,2007年8月,2009年6月

海拔:550~2238米

经纬度:北纬28.95~29.16度,东经107.08~107.25度

重庆缙云山: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的冬之绿

每年腊月时节,长江中下游平原万物凋敝,难见绿意,而此时同纬度的四川盆地依旧草木葱茏,一些植物还处在花期。四川盆地东部的平行岭谷是全球最典型的褶皱山系,而缙云山就是其中华蓥山脉的一段分支。海拔950米的缙云山位于重庆主城西北部的北碚区,共有维管植物1701种(含变种、变型)。这里有长江中上游保存较为完好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中亚热带森林生态系统的天然本色。这片难得的都市绿洲不仅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也是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

缙云山山麓的北碚是著名爱国实业家卢作孚先生于20世纪20年代末一手开拓的花园区。卢先生十分重视科学,在北碚建立了我国第一所民营研究机构——中国西部科学院。1938年1月,我国植物分类学研究的最高机构迁入西部科学院,近在咫尺的缙云山自然便成了重点研究对象。在此期间,植物学家钱崇澍完成了《四川北碚植物鸟瞰》和《四川北碚之菊科植物》等论文,可以说今天缙云山丰富的植物家底很大程度上都是那个特殊年代(指抗日战争时期)留下的遗产。虽然缙云山面积仅18平方千米,这一弹丸之地却是多种植物的模式产地。我曾两次在寒假期间到缙云山考察,领略了冬季植物的盎然生机。

行走在嘉陵江畔

在2月中旬一个淅沥的雨天,我从北碚城郊出发,沿着嘉陵江向上游走去。天气虽然不算好,但是感觉并不冷。四川盆地四周都被大山和高原包围,冬季风对这里的影响较小,冬暖显著。四川盆地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孤立无霜区,很多时候强冷空气将霜冻线南推到华南地区时,这里却依旧无霜无冻,宛如一座天然温室。北碚地处四川盆地东南部嘉陵江河谷中,水热条件更是优越,植物生长期几近全年。在我国,春天的脚步先来到岭南地区,随后一个箭步向北跨越800千米,便空降到了四川盆地。当时虽然北碚还处于气象学上的冬季,可已有不少花朵绽放了。

蒲儿根(Sinosenecio oldhamianus)举着明黄色的花朵,在雨中分外扎眼。这种菊科植物在重庆地区极为常见,其茎直立单生,密被蜘蛛丝般的白色柔毛。叶片呈卵圆形,基部呈心形,叶脉呈掌状,叶片边缘具有锯齿,叶柄和叶片背面也覆盖着白色柔毛。头状花序的外周为舌状花,舌片顶端具有3齿4脉,而花序中部的管状花花冠为钟形,数量也较舌状花多。蒲儿根属约有40种,除1种产于北美洲外,其余种类我国均产。这一属的分布中心在我国西南和三峡地区,很多种的分布范围极窄,是当地的特有种,不过缙云山由于体量太小,并没有自己的特有种。

路旁的荒地上匍匐着丛丛悬钩子属的山莓(Rubus corchorifolius),这种植物在我国分布极广,算不上奇货。虽然去年的老叶尚未脱落,但它们已抽出了新叶、新枝,洁白无瑕的5瓣花朵集生在短枝上,给这片荒地带来了春的气息。木贼科的披散木贼(Equisetum diffusum)丛生在低洼处,让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蕨类植物此时竟翠绿欲滴。它的主枝上一轮轮生出纤细的侧枝,“披散”一名果真切实;其主枝顶部还没有长出孢子囊,看来是今年刚发不久的新枝。

离城渐远,小桥和房屋不见了踪影,小路也在脚下慢慢消失,我只得探路前行。在烟雨中向嘉陵江上游望去,已能看到一个狭窄的峡口,这便是嘉陵江小三峡之一的温汤峡了。1000万~500万年前这里并没有峡谷,随着南北伸展的华蓥山隆起后,便形成了巴岳山、缙云山和中梁山这3座平行的大山,而嘉陵江冲出三山,分别造就了合川沥鼻峡、北碚温汤峡和观音峡。峡谷沿岸泉瀑交叠,绿意盈野,风光极为秀丽。不过江边土坡在雨中更显泥泞湿滑,不时还得在峡中的石块上跳跨,有几次我都险些滑到翠绿的江水中。

这一带江边每年夏季都会被洪水淹没,加上峡谷两岸相距仅200米左右,水流湍急,其上不见乔木生长。能在此生长的木本植物一定得具备夏季抗淹抗冲击的本领,而且繁殖期也要避开洪水季节。于是生在乱石中的秋华柳(Salix variegata)便成了这里的赢家,它的模式标本采自湖北和重庆交界处附近的长江边,是典型的河谷植物。和常见的垂柳不同,秋华柳仅半人高,叶片较圆钝,如果只看叶,真难想到它是柳属植物。它在秋季开花,恰好避开了夏季洪水期,而冬季枯水期正是其果实成熟的时节,可见其对江畔环境的绝佳适应。眼前很多植株的老叶还未落,新叶就已经钻了出来。几乎每株秋华柳紫红色的枝条上都挂满了果实,白色的柳絮已经露头,只待播撒新生命了。

温泉榕影

温汤峡一名来自峡谷内的一系列温泉,温泉附近林木极为繁茂,钙华构成了形态各异的石壁、幽谷和溶洞,古刹和民国时期的建筑都掩映在绿影深处。早在1927年,卢作孚先生便看中了这块风光旖旎的宝地,在此创办了嘉陵江温泉公园向公众开放,这也是我国最早的平民公园。由于在重庆北面,大家就称其为北温泉,它是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

北温泉一带地势陡峭,加上公园成立时间早,这里的植被保护得较好,在冬季依旧浓荫蔽日,和江边开阔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豆科的木质藤本植物常春油麻藤(Mucuna sempervirens)如条条巨龙穿梭在树间,一股原始和狂野的气息扑面而来。长达半米的带状木质荚果悬挂在茎上,表面布满了锈色长毛,果荚在种子间缢缩,宛如悬挂着的串串硕大的念珠。路旁悬空的大石块上整整齐齐地长满了肾蕨,飘逸而潇洒,我这才体味到明代诗人杨慎吟咏嘉陵江小三峡的诗句“岩畔苍藤悬日月,崖边瑶草记春秋”中的意味。

北温泉一带海拔较低,仅300米左右,植物中的热带成分颇多。我在一处阴湿的石壁上发现了一株附生的石柑子(Pothos chinensis),其所属的天南星科石柑属广布在非洲、亚洲和大洋洲的热带与亚热带地区,我国有8种,石柑子是其中分布最北的种。它的叶片呈卵状椭圆形,叶柄扁平,呈叶状,于叶片连接处有关节,看起来很像柑橘属的单身复叶,又因其在四川和重庆多攀附在石上,当地人便称其为“石柑子”,《中国植物志》中仍沿用了这一形象的土名。这里的林中还生长着大戟科土蜜树属的常绿乔木——禾串树(Bridelia balansae),土蜜树属的热带性质很强,北温泉一带可能是该属分布的最北界。

公园中嶙峋的石灰岩壁上时有泉瀑奔流,透过温泉氤氲的热气和浓密的树影,澄碧的嘉陵江若隐若现。湿润的岩壁上往往生有数种楼梯草,经冬不凋,而较干燥的岩壁上少有草本植物生长,却成了榕树的大本营。四川盆地南部最有特色的榕属植物当推黄葛树(Ficus virens),在城镇中很常见,其树冠广展,板根粗壮,耐贫瘠,抗干旱,是深受当地群众喜爱的树种,它还是重庆的市树。重庆主城区的黄葛树一般在春季落叶,而新叶也同时长出,很是有趣。“植物猎人”威尔逊在20世纪早期多次来到四川,拍下了许多大黄葛树的照片。北温泉公园中的一棵黄葛树生长在两层楼高的岩壁上,粗大的黄褐色根从上往下如蛛网般铺满了石壁。

缙云山共有12种原产榕属植物,其中不得不提到的便是1984年作为新种发表的北碚榕(Ficus beipeiensis),它的模式产地正是北温泉公园的石灰岩壁,其叶片基部生出3条叶脉,边缘约2/3以上具有不规则的钝齿,叶片上面呈深绿色,背面呈淡黄绿色。我沿着野趣盎然的石阶绕到岩壁下,发现这里有一条通往临江的民国建筑的小道。冬季正是北碚榕的果期,在小道上就可以看到许多颀长的果枝从主干基部生出,生于枝顶的榕果近球形,直径不超过2厘米,密被锈色的短柔毛,和果序相比显得十分袖珍。《重庆缙云山植物志》将北碚榕列为缙云山特有种,其实不然,它在四川盆地南缘的贵州赤水也有分布。虽然没能给此行添上一笔当地特有种的记录,不过能在范围如此狭小的模式产地考察植物已颇让人感到欣慰了。

缙云耸翠

走出北温泉,乘上巴士便可盘旋上到缙云山高处。有“小峨眉”之称的缙云九峰一字排开,常绿阔叶林苍翠欲滴,雾气蒸腾,丝毫没有冬日的肃杀气氛。

林立的乔木中,壳斗科、山茶科和杜英科等植物占了绝对优势。其中高达15米的四川大头茶(Polyspora speciosa)甚为常见,是群落中的优势种。它所属的大头茶属植物分布在亚洲热带和亚热带地区,还有一种间断分布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南部。即使不看叶和花,四川大头茶也很易于辨识:树皮较光滑,常呈斑块状剥落,于是树干上就有了许多淡黄褐色的“印章”,在林中很是醒目。它的花期在10~12月,寒假时节只能看到枝头上5裂的长椭圆形蒴果。

不过在寒假中开花的木本植物并不算少,其中首推四川山矾(Symplocos lucida)。别看名字中带有“四川”二字,它并不是四川的特有种,它的模式产地在距四川千里之外的浙江宁波。这种常绿植物的叶片边缘有锯齿,中脉明显凸出。穗状花序在叶腋处缩成一团,雄蕊多达数十枚,伸出花冠外,整个花序宛如系在枝上的黄白色小绒球。

沿着公路步行,你一定不会错过路边崖壁上中华里白(Diplopterygium chinense)构成的绿色瀑布,其1米多长的硕大叶片呼啸而下,浓密而恣意,将崖壁覆盖得不见半点土石。中华里白体形巨大,高约3米,霸气十足。叶片呈二回羽状,小羽片互生,数量多。它灰白色的嫩枝在冬季就已经开始伸展,如把把藏匿于林间的小提琴,只露出了弯曲的琴头。中华里白是里白科里白属的蕨类植物,里白科植物的热带性质较强,而里白属的分布中心就在亚洲热带地区,缙云山已是其分布区的北缘。

常绿阔叶林中很是阴暗,地被植物并不多,而林地边缘光照比较充足,一丛金粟兰科的草珊瑚(Sarcandra glabra)顶着朱红色的果实在冬日招摇。凑近一看,十数枚核果聚在一起,似玛瑙,像珊瑚,果子上还覆有一层薄薄的水层,更显得玲珑剔透。草珊瑚全株都可入药,有清热解暑、消肿止痛和抗菌消炎等功效,是一味常用的中药。挂着红果的植物又岂止草珊瑚一种,浆果薹草(Carex baccans)血红色的果囊膨胀为球形,上百粒着生在大型圆锥花序上,宛如一束红高粱生于山野之中,如此靓丽的形象在种类众多的薹草属中也不多见。层层叠叠的山姜(Alpinia japonica)虽然向谷底倾倒,不过鲜红的蒴果却在直立的总状果序上熠熠生辉,如同把把火炬划破了林下的晦暗。

湿润的谷地中总少不了各种喜湿的植物。大叶仙茅(Curculigo capitulata)的叶片正如其名,长度接近1米,宽有十数厘米,数枚叶片如折扇般皱起,颇似棕榈科植物的幼苗,难怪在海南人们也叫它“假槟榔树”了。大叶仙茅近旁的棒头南星(Arisaema clavatum)仅有两片叶,不过这鸟爪一般分裂为12枚小叶的叶片真让人过目不忘。它的花序从两叶中生出,洁白的佛焰苞仅粗脉和边缘为淡绿色,显得清丽典雅。这一肉穗花序很特别,其中的中性花尖端扩大为肉质棒状突起,故而得名。棒头南星是我国的特有植物,仅分布在四川盆地和周边的湖北西部与贵州北部地区。

我多想再寻访一些缙云山植物,可惜夕阳已将云彩染上了绯红色,一看表才知已是晚上7点,我只得意犹未尽地在片片“缙云”的掩映中下了山。

考察时间:2008年2月

海拔:195~840米

经纬度:北纬29.83~29.86度,东经106.39~106.42度

红杉国家与州立公园:探访北美洲的树中巨人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位于太平洋东岸,南北纬度跨度较大,东西海拔落差明显,气候和植被都颇为多样。位于中部的旧金山一带属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夏季干燥少雨,自然植被一片枯黄。我们驱车沿101号公路北上,灿烂的阳光渐渐被云层遮蔽。公路时而在河谷中顺着澄碧的清流前行,时而蜿蜒攀上俯瞰太平洋的海岸峭壁。约4小时后,先前周遭的枯黄草甸竟完全被绿意盎然的森林所取代。我们终于冲出了地中海气候的包围,来到了加利福尼亚州北部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区。

此时的这条南北主干道101号公路不时缩窄为一条双向单车道的小路,从无数笔直、粗大、向上看不到顶的大树间蛇行而过。别说是人,就连汽车和这些树木比起来,也小得如一只虫豸了。这些树木便是全球最高的树种之一——北美红杉(Sequoia sempervirens,以下简称为红杉)。红杉林中弥漫着太平洋上蒸腾起的海雾,林下阴湿且愈发显得幽暗,矮处的杜鹃枝干上挂满了繁茂的苔藓和地衣,不时还回荡着诡异的鸟叫声。从110多米高的红杉到海滨的潮水池,这个秘境中的王国究竟隐藏着何等的奇珍和秘密?

植物巨人

早在1794年,苏格兰植物学家爱奇博尔德·孟席斯(Archibald Menzies)便首次将红杉介绍给了科学界。红杉学名中的种加词的意思为“永生”,而红杉的平均寿命为500~700岁,寿命最长的个体在2000岁以上。红杉不仅是世界上现存最高的树种,同时也是一孑遗植物“活化石”。红杉的分布区甚是狭窄:南北长约750千米,东西宽仅8~75千米,绝大部分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北部和中部海岸带。

在19世纪初期,红杉林的面积约有8000平方千米,不过随着19世纪中期淘金热的兴起,棵棵大树轰然倒地,红杉林面积骤减。幸好在20世纪20年代,加利福尼亚州政府在其北部设立了3个州立公园专门保护这一树种。1968年,美国联邦政府为了更好地保护红杉的生境和其他动植物,成立了红杉国家公园,并在1978年扩大了公园范围,至此,红杉国家公园囊括了3个州立公园,总面积达569平方千米。这片美丽的土地由国家公园管理局、加州公园和休闲管理局共同管理着。同时,红杉国家公园与州立公园因保存着世界上面积最大的红杉原始林,且世界上已知最高的红杉也生长在公园范围内(具体位置不公开),于1980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这一地区降水量非常丰富,年均降水量可达2500毫米,空气终年湿润。我们从101公路下道,取道德鲁里景观路进入了草原溪红杉州立公园。树干通直的红杉如巨人般雄伟地矗立在路两旁,打开天窗也看不到顶,林下也由于密布枝干的遮蔽而变得昏暗,仅有几缕光线从顶端的缝隙漏下来。也许是缺少参照物的缘故,当我们走到一棵远看不起眼的红杉跟前时,才意识到它竟是如此巨大,估计七八个人才能合抱。红杉的树皮为红褐色,纵向开裂,可达30厘米厚,对火和病虫害具有极强的抵御作用。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没有一种病虫害可以置红杉于死地,它们是不折不扣的君王。景观路旁不远处有一棵名为“巨树”的红杉,顾名思义,想必它要比路旁一般的树更为巨大。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我们穿过铺满地面的蕨类来到树下时,还是被它的体量所深深震撼。“巨树”的胸径有6.6米,周长达到了20.7米,宛如主题公园中水泥浇筑出的大树桩,硕大得极不真实。我们想给它拍一张92.6米高的全身照,虽然树下的空地还算宽敞,但即使退到空地最边缘也无济于事,只得悻悻作罢。它如一位不怒而威的王者,用高大的身躯庇护着这片王国中繁茂的刺羽耳蕨(Polystichum munitum)和大叶枫(Acer macrophyllum)。

红杉是杉科红杉亚科仅存的3个成员之一,其余两个成员分别是特产于我国重庆、湖南和湖北交界地区的水杉(Metasequoia glyptostroboides),以及加利福尼亚州内华达山脉的巨杉(Sequoia-dendron giganteum)。有趣的是,和红杉亲缘关系最近的并不是同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巨杉,而是大洋彼岸的水杉。这两者曾经的分布范围都比现在广阔得多,无奈环境变迁使得它们的分布区日渐缩小,最后只残存在一块极小的区域了。它们都是宝贵的植物“活化石”。红杉终年常绿,枝条水平舒展,整个树冠为宝塔般的圆锥形。红杉球果的大小和形状都和水杉相似,状似一颗大橄榄。别看红杉可以长到110多米高,这一“巨人”的生命之旅却是从一粒辣椒籽般大小的种子开始的。

史密斯红杉州立公园是3个州立公园中纬度最高的一个,虽已是5月下旬,可这里白天的最高气温也仅有12摄氏度左右,加上天气阴霾,雾气缭绕,更觉阴冷潮湿。我们穿着冬衣在狭窄的199号公路上向东行驶,高大的红杉依旧是这一生态王国中的伟岸君主。不过在稍微宽敞的路旁,一丛丛近两人高的太平洋杜鹃(Rhododendron macrophyllum)正处于盛花期。这种特产于北美洲太平洋沿岸的杜鹃花偏爱受到干扰的生境,如新砍伐过的林地或公路边,若走到原始红杉林深处去寻访,反而难见其芳容。太平洋杜鹃淡红色的花朵簇拥在枝顶,虽算不上艳丽,但屹立在片片浓绿色的叶片之上,颇为神气;再往下看,缕缕青翠的苔藓让钢笔般粗细的枝干臃肿得如人的前臂,这些枝干如迷宫般蜿蜒盘绕。高大威武的红杉、柔美的太平洋杜鹃和繁茂的苔藓共呈一处,天光洒泄,明暗交织,周遭到处泛着几近饱和的水汽,怎能让人不赞叹这盎然的生机?

马鹿·蛞蝓·蕨谷

红杉国家与州立公园境内栖息着包括黑熊在内的大型哺乳动物,不过若以常见程度排名,那还得首推加拿大马鹿(Cervus canadensis)。加拿大马鹿主要分布在北美洲西部山区和亚洲东北部地区,它们是世界上现存体形最大的鹿之一,体长可达3米,肩高可达1.5米。加拿大马鹿的大块头有利于保存热量,适于其生存的寒冷环境。

我们多次在101号公路这条主干道旁看见觅食的鹿群,距路边不过数米距离,无奈无处停车,只得继续前行。好在公园里专门在一块丰茂的草地边设立了观赏区和停车位,车刚拐进戴维森路,便看见路旁停满了车,各色游客手持相机站在路旁眺望。走近一看,一群母鹿和一只公鹿正悠闲地吃着鲜嫩的水草,距我们约40米远。这些加拿大马鹿的胆子似乎和其体形不成正比,它们都主动和游人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不如美国东部地区的白尾鹿那么“平易近人”。公鹿撇开母鹿,独自在一旁觅食,脖子上的毛明显比其他部位的毛长且颜色更暗,显得有些孤寂。加拿大马鹿中只有公鹿才有鹿角,鹿角每年春季开始生长,到冬季则脱落,最长可达1.2米,重达18千克。眼前这只公鹿的鹿角并不大,鹿角表面的绒毛尚存,想必才长出不久。虽然鹿群觅食休憩的场景尽显悠然,人鹿也和谐相处,但路旁立着一块警示牌,告诫游客这些大型野生哺乳动物其实颇为危险,千万不可靠近。

顺着戴维森路向海边驶去,我们再次进入了树林。虽然这只是一片次生林,树木并不高大,但在这潮湿的环境中,一些枯树枝上披满了灰白色的苔藓和地衣,一如缕缕蛛网,又如银丝泻地,一股近乎魔幻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们难耐激动之情,在一陡坡上便停车下来观察。右脚一踏地,我们便瞥见了阴暗中的一抹亮色:一条明黄色的太平洋香蕉蛞蝓(Ariolimax columbianus)正在脚边爬行。这种蛞蝓通常为黄色,有些个体身上还有黑色的斑点,像极了放了很久的香蕉,故得名。眼前的这条正缓缓前行,它从头到尾约有手掌般长。太平洋香蕉蛞蝓最长可以长到25厘米,是全世界第二大的蛞蝓。这一红杉林中的典型物种在湿润的地表以动物粪便和腐叶等为食,在生态系统中扮演着分解者的重要角色。太平洋香蕉蛞蝓的形象在其分布区可谓深入人心,这从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以其作为吉祥物便可看出一二。

戴维森路曲折向前,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海滩,而是一个名为“蕨谷”的峡谷,这里也是整个红杉国家与州立公园中仅有的几处需要购买门票的地方,《侏罗纪公园2:失落的世界》等电影纷纷在这里取景。在海边的停车场停稳了车,我们便沿着海边峭壁往北走,一路上景色平淡,毫无惊艳之感。不过几乎在突然间,峭壁中出现了一道逼仄的峡谷,隐隐吹出湿冷的风。这峡谷两侧的峭壁几乎竖直,有十数米高,谷底平坦,一条清浅的小溪欢快地漫流着;谷中并没有路,只有在水较深的地方有木板或石块供大家踩踏而过。

蕨谷中最令人称奇的莫过于两侧谷壁上繁茂的掌叶铁线蕨(Adiantum pedatum),它们的叶片有许多小羽片,如同许多手指,这正应了其英文名的含义“五指蕨”。宛如人工种植的一般,它们层层叠叠,自下而上几乎盖满了整个峭壁,翠绿得没有一丝杂色,轻盈、舒展,在峡谷的湿风中优雅地摇曳着。谷壁上偶有小瀑布沿着壁浸润而下,这时这一蕨类才让位给团团苔藓。这一景观约有400米长,人行其中如同进入了一个绿色的迷宫,只是这一迷宫没有岔道罢了。清流、倒木、竖直的长满蕨类的峭壁,这一切都蜿蜒着散发出绿意,显得奇异、原始,让人仿佛回到了恐龙称霸的侏罗纪,亲身体验后才知恐龙题材的电影在这里取景真是妙绝。

偶遇黄侧花海葵和北象海豹

除绿意盎然的森林和峡谷外,公园也将太平洋海岸“收入囊中”。我探访了一处礁石海岸,这里岩石嶙峋,各类海藻着生其上,层层叠叠,宛如一座海藻农场,令人目眩。一些大石头间的低洼处还积聚着清澈的海水,形成了一个个微型的池塘,人称“潮水池”。可别小看了这些不起眼的小水洼,它们可是很多海洋生物的栖息地。很快我们便找到了一只漂亮的黄侧花海葵(Anthopleura xanthogrammica):触手微带粉色,基部又为亮绿色,和晦暗的石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海葵分布在太平洋东岸海水冷凉的区域,是潮间带的典型物种。它们也是独行侠,喜欢单独生活,不过一些光合自养的生物也和它们互利共生,如藻类中的甲藻等,藻类赋予了海葵鲜明的绿色。在这一共生关系中,黄侧花海葵可以享用光合作用制造的糖类,而光合自养生物则从海葵处得到庇护,互利共赢。而有些生活在洞穴中或阴暗处的黄侧花海葵,由于没有或缺少共生的光合自养生物,其色彩也就暗淡了许多。

太平洋海岸既有礁石海岸,也有沙滩。在一名为“候斯特”的沙滩上,一条小溪汇入了浩瀚的太平洋。这片沙滩一直延伸到101号公路边,稍远处的海水中矗立着一些礁石,离海较远的岸边则散落着许多枯树桩,被海水洗刷得灰白灰白的,偶尔一些树桩在太阳暴晒后裂开,散发出木的芳香。

正当我们准备返回车里的时候,两位身穿齐胸连体塑胶裤的女士急匆匆地往沙滩一侧奔去,看样子似乎有情况。我们赶紧快步跟上去,才发现散落着枯木碎屑的沙滩上匍匐着一只淡灰色的雌性北象海豹(Mirounga angustirostris)。这是一只刚断奶不久的幼崽,身体瘦弱,无精打采。这是我们首次在野外近距离接触海洋哺乳动物,难抑激动之情,便凑上前去。不料我们被一位穿黄色齐胸连体塑胶裤的女士大声“训斥”,并让我们站远些。1972年通过的《海洋哺乳动物保护法案》规定至少要和这些哺乳动物保持30米的距离,这些北岸海洋哺乳动物中心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让我们站在8米开外观看,已经算是特殊照顾了。他们给这只雌性北象海豹起了个美丽的名字——苏罗斯。苏罗斯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它,显得烦躁不安,不过穿黄色齐胸连体塑料裤的女士让它闻了闻自己的手掌,它便放松了许多。

北象海豹也是北美洲的特有种,在北至阿拉斯加,南至墨西哥的下加利福尼亚半岛都有可能一睹它们的风采。不过其繁殖地集中在加利福尼亚州南部和下加利福尼亚半岛北部的太平洋海岸。雄性北象海豹长可达4米,体重可达2吨以上,它的鼻子下有一象鼻状的下垂物,故得名。不过雌性个体就显得娇小了许多,体长3米,体重在650千克以下。它们实行一夫多妻制,一只成年雄性北象海豹在一个繁殖季中能让50只雌性北象海豹受孕。

北岸海洋哺乳动物中心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用担架将苏罗斯抬到了车上,准备把它送到中心疗养。他们给苏罗斯称了体重,只有47千克,明显低于健康水平。不过后来北岸海洋哺乳动物中心的网站上公布了一个好消息:经过一个多月的疗养,苏罗斯的体重超过了73千克。7月1日,在克雷森特城的卵石滩上,苏罗斯告别了照顾它的恩人,重返自然的怀抱。

我们继续驱车向南,公路临海一侧涌起阵阵白雾,红杉和它的王国沐浴在这亘古的雾气中,千百万年来守卫在太平洋东岸,伟岸而从容。

考察时间:2012年5月

海拔:0~350米

经纬度:北纬41.16~41.94度,西经124.04~124.09度

美国密歇根州春花:温带落叶林的馈赠

密歇根州位于美国中西部,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水域——北美五大湖中除安大略湖外,其余四湖都在密歇根的怀抱中,故有“五大湖州”之称。如今密歇根州森林茂密,草原葳蕤,湖泊溪流密布,有些让人想不到的是,密歇根的土地竟是由冰川一手雕琢而成的。在约一万年前的更新世,密歇根曾被厚达约1千米的冰盖罩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动植物的身影。随后气候渐渐变暖,植物开始从南方避难所往北迁移,才给密歇根重新披上了绿装。

虽说地处温带的密歇根算是美国的中西部地区,可是从植物区系上看,它仍属于美国东部,很多东亚-北美东部间断分布的植物都能在这里见到。此外密歇根南部还是一些在科级水平上具有热带性质的植物的分布北界,如木兰科的北美鹅掌楸(Liriodendron tulipifera)和番荔枝科的巴婆树(Asimina triloba)。熬过了漫长的冬季,春季的温带地区总是比亚热带地区更为纷繁艳丽,各类植物挤在这时展叶开花,呈现出一幅百花齐放的绝美画卷。

早春之花

2月底的密歇根还是一片冰天雪地,乍一看毫无生机,不过你要是到河畔、溪旁等湿润的地方走一走,仔细寻找,总能看见雪中突兀地伸出一个个紫红色的“花苞”。这是天南星科大臭菘(Symplocarpus foetidus)包裹花序的佛焰苞,大臭菘能在万物仍沉睡的早春开放,是密歇根不折不扣的第一朵春花。

大臭菘因其花、叶有臭味而得名,它的英文名直译过来叫“臭鼬白菜”。别看大臭菘其貌不扬,它的融雪本领却会让你刮目相看。融雪的秘密就在于大臭菘发热的花序,在抗氰呼吸中,电子在呼吸链中的传递被阻断,能量只好以热的形式释放。虽说天南星科的很多植物都有这样的本领,但是少有像大臭菘属这样的北方居民,因此发热融雪成了大臭菘属的独门绝技。它那温暖的花序不仅能穿过冻结的土壤伸出地面,还能使花朵的腐臭气味远扬,吸引蝇类等传粉者。

春日的阳光斜穿橡树和山核桃的枯枝,直射到林下的地面,从落叶中钻出一簇簇还未展开的掌裂叶片,叶背突起的淡红色叶脉分外明显。叶片包裹着的是一枝白花:8枚花瓣呈两轮排列,多枚黄色的雄蕊围簇着两心皮的子房,惊艳地绽放在一片枯枝落叶之上。这是罂粟科的血根草(Sanguinaria canadensis),因其地下茎折断后会流出鲜血般的汁液而得名。别看这一单种属的植物是北美东部的特有种,它那纯白的花朵、光滑无毛的植株以及掌状叶脉都和我国特有的单种属植物血水草很相似。更加有趣的是这两种植物的染色体数都为18,这在罂粟科中是很少见的,而ITS序列也支持它们俩为姊妹群。不过血根草的花朵为单花,且花瓣为8枚,可与4枚花瓣的血水草区分开来。原住民曾用血根草作草药,其红色汁液也被用来制作染料。

可别以为林下只有血根草这一种罂粟科植物在春季开花,4月底再去同一片林地,你会发现血根草已经脱去了一袭靓丽的白装,开始孕育果实,而另一种罂粟科花儿此时正在怒放,这就是僧帽荷包牡丹(Dicentra cucullaria)。和我们熟悉的荷包牡丹绯红的花瓣不同,僧帽荷包牡丹的白色花瓣显得素雅可人,只有花瓣的尖端是浅黄色,植株也没有荷包牡丹高大,一般不超过30厘米。美国人把它叫作“荷兰人的马裤”,经这么一说,再看看它那花序,果真如倒挂着的条条马裤一般。

林下飞花

时值4月中旬,枯叶丛中撑开了一把把如绿伞般的足叶草(Podophyllum peltatum),不过这些如伞的叶片可遮不了雨,因为每枚叶片几乎深裂到叶柄。叶柄基部长着一粒浅色的花苞,看起来并不起眼,可是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再去拜访,嘿,足叶草的大叶片挤得严严实实,宛如一片绿海。侧过头再看看,一朵朵浅白色花朵在叶下低垂着,直径可达7厘米,和喜马拉雅地区的桃儿七甚是神似。不过它们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足叶草雄蕊为12~18枚,桃儿七为6枚,前者由昆虫传粉,后者自花传粉结实。《中国植物志》并没有把桃儿七列为足叶草属,但是现在有研究支持足叶草和桃儿七是关系最近的姊妹群,桃儿七也许是为适应多变的高原环境而发展出了自花传粉方式。足叶草被美国人称为“五月的苹果”,果实自然可以食用,不过它的根部却有毒,这也难怪,它所属的小檗科普遍有一定的毒性。

或许大家已经看厌了白色的花朵,同样在4月中旬,你去湿润的林下走走,总不会错过亮黄色的美洲猪牙花(Erythro-nium americanum)。百合科猪牙花属多分布在北半球的温带地区,在我国东北和新疆各有一种,美国约有24种,其中密歇根有两种,而最常见的就是美洲猪牙花。美洲猪牙花严格分布在北美东部,南至墨西哥湾的美国路易斯安那州,北至加拿大的魁北克省都有它们的身影。有趣的是,北美东部的美洲猪牙花的亲戚竟在欧亚大陆,它们与地处同一大陆的北美西部种类关系却较远。即使不在花期,你也很容易认出美洲猪牙花,因为其叶片上具有暗红色的斑点,看起来很像鳟鱼的体色,这也是其英文名(中文为“鳟鱼百合”的意思)得来的原因吧。它那黄色的花朵优雅地伫立于花葶上,花朵微垂,6枚花被片反卷,显露出基部的暗红色斑点和雄蕊。美洲猪牙花常成片生长,虽不如足叶草般密集,但花朵盛开之际有灿若星海之感。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花朵都如此明艳动人,有些就默默地绽放在林下,甚至紧贴着枯枝落叶,如果不弯腰细看,很难见到它们的真容,被当地人称为“加拿大野姜”的植物便是这样一种。其实,它并不是姜科的成员,而是马兜铃科的北美细辛(Asarum canadense)。细辛属多分布在亚洲的温暖地区,北美东部仅有这一种,它往北一直分布到了加拿大。北美细辛常常生长在湿润的林下或水边的低地上,它那心状的叶片上布满了白色茸毛,叶柄上的毛就更密集了,暗紫色的花朵几乎贴地而生。让人有些郁闷的是北美细辛的花朵生得矮也就罢了,偏偏还低垂向地,似乎故意躲着人似的,不像平时所见的花朵大方地朝天开放,据说这是为了方便地面上爬行的昆虫前来拜访并帮其传粉。因此我们不得不蹲下来侧头观察,这诡异的赏花姿势要是被不明就里的路人看见恐怕要被笑话。北美细辛的地下茎有着浓郁的姜味,这算是其英文名的来历。在我国,细辛属的很多植物都是中药材;在北美,印第安人同样把北美细辛当作草药。看来不同地区的人们对同属植物的利用也是有着一定相似性的。

如果你正为没赶上前面几种植物的花期而遗憾,暮春的花朵仍然能带给你惊喜,即使在4月底5月初,密歇根的春花仍然上演着好戏。这时树木的新叶还没有完全展开,林下依然阳光明媚,谁叫密歇根的春天来得这么慢呢,现在春花的主角非大花延龄草(Trillium grandifloru)莫属。延龄草属约有30种,大部分分布在美洲温带地区,东亚地区约有5种,在《中国植物志》里这一属被置于百合科下,不过在APG系统里它归属于黑药花科。大花延龄草在密歇根分布很广,无论是湿润的还是干燥的阔叶林,甚至是针叶林下都能看见它的身影。它那3枚叶片轮生于茎顶,其上是一朵醒目的白花,从其拉丁名的种加词就能看出花朵的硕大。大花延龄草的花初开时为纯白色,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为粉红色,这一特征在其他种中都不如大花延龄草明显。它不仅花朵硕大,还喜欢成群生长,花开时节远远望去还以为是5月的春雪落在了翡翠般的绿叶上,颇有几分清朝纸本设色画《十万图》中“万横香雪”的意味。

如果你在暮春时节的5月中旬来密歇根赏花,花朵小巧别致的虎耳草科植物——二叶唢呐草(Mitella diphylla)不可错过。唢呐草属也是一个东亚-北美间断分布属,我国东北产的唢呐草在密歇根也有分布,不过二叶唢呐草却只分布在北美东部地区的林下,我常在密歇根大学树木园的小溪旁与其相遇。即使不在花期,想要分辨这两种唢呐草也是很容易的:我国东北产的唢呐草只有1枚叶或无叶,二叶唢呐草具有2枚对生的心形叶片。二叶唢呐草最令人惊叹的要算其乳白色的花朵了,5枚花瓣如羽毛般深裂,多朵着生在总状花序上,如银铃,似雪片,纷纷洒洒,摇曳生姿。不过如此雅致的花朵直径却不到1厘米,稍不注意就会在万绿丛中和它擦身而过。

缤纷木本

也许前文让大家觉得密歇根的春花多是林下的矮个儿,其实不然,枝头上、灌丛中,甚至老树树干上都缀满了花朵,大有无处不飞花的立体攻势。这里给大家介绍3种木本植物:加拿大紫荆(Cercis canadensis)、红花山茱萸(Cornus florid)和加拿大唐棣(Amelanchier canadensis)。

豆科的加拿大紫荆通常高8米左右,是落叶林下的常见种,枝丫横斜,树形美观。和我们熟悉的紫荆一样,加拿大紫荆淡紫色的花朵成簇生于老枝上,同样是先花后叶,远望如林下的一片紫色烟霞。紫荆属大约包含8种,多分布在亚洲、欧洲和北美的温带地区。这一属的分子系统学研究支持欧洲类群与北美的类群关系较近,而北美类群与东亚的类群却没有“传统”间断分布的成员那样关系近,这表明整个北半球的生物地理史是比较复杂的,不能一概而论地说北美类群与东亚的类群关系近。

山茱萸科山茱萸属的花朵通常较小,要是花序没有夺目的总苞便显得平淡无奇,不过一旦具有总苞便可“一鸣惊人”,出落得倾国倾城。红花山茱萸就可算后者的代表,它的总苞尖端有一明显的凹陷,野生个体的总苞一般是白色的,一些栽培变型的总苞则为粉红色,加上树宽一般大于树高,花开时节甚是热闹,是很多美国朋友最喜爱的木本植物之一。红花山茱萸的果实在初秋成熟,红果挂满枝头,为多种鸟类提供了饕餮大餐,同时,鸟儿们也帮助它传播了种子。

蔷薇科唐棣属约有25种,多分布于北美,我国只有两种,即唐棣与东亚唐棣。加拿大唐棣在密歇根一般在4月底开花,花开时节叶片才开始露头,因此满树白花,分外醒目。花朵常4到10朵着生于总状花序上,5枚花瓣环簇着20枚雄蕊,果实成熟时为紫红色,可以食用。由于花序密集,果实色泽鲜亮,加拿大唐棣被广泛作为观赏植物栽培。

其实,密歇根州的春花远比我们在这里给大家介绍的多,如果你能走进这“五大湖州”的森林中,就能看到繁星般的各种堇菜、悄然开放的糖枫,还有那各种看着花就让人流口水的悬钩子……虽在异域他乡,看着这各类和东亚区系有着较大相似性的春花,你也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考察时间:2009年2~5月

海拔:240~280米

经纬度:北纬42.26~42.29度,西经83.73~83.75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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